在六科给事中干了三四个月,清平十分坦然,她不近两派的名声已经被传遍了,有人说她糊涂也有人说她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从七品给事中了,关于这一点,她的上司纪大人是这么和她说的:“简在帝心,乾坤独断。”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谈,往往只要一句话就能轻松搞定。正如纪大人所言,清平确实是想走着条路,那就是做一个纯臣。
什么叫纯臣?当你不想深陷在两个势力斗争中,就只能去找最大的老板做靠山,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果不其然,等到年中评定的时候,陛下也出关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巡视内阁,查阅奏折。
祭天回来后的女帝说是又得到了什么体悟,闭关三四月后出来,脸色更显苍白,她站在内阁放置奏折的文书房中,随意拿起几本看了就丢到一边。
女帝一身道袍,一点也不像个人间帝王:“近来并无什么大事罢?”
内阁众人行礼,严明华上前笑道:“陛下这几个月都在闭关祈福,想必是上天有所感应,近来无甚大事。”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严首辅拍马屁多年,早就练就绝世神功,拍马屁于无形之中。
女帝听了眉心舒展,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她点点头道:“无事就好,朕将内阁交付与尔等,也将天下之事托付于你们——这是什么?”
她指着一处堆满角落的奏折,抽了一本一看,原来是六科给事中上谏的周章,女帝笑了笑道:“六科给事中上谏了这么多奏折?”严明华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女帝又抽了一本,扫了一眼,脸上没了笑容,道:“严阁老,你的人。”
严明华不动声色的接过,谁知道女帝又抽了一本,颇为玩味的看了一眼沈次辅,道:“月山呐,也有你的。”
沈月山行礼道:“人无完人,自然是要善纳他人建议才能有所益进。”
女帝把奏折给她道:“说的好。”
接着她又去伸手抽奏折,连抽好几封,看了就放在两位阁臣的手中,忽然她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十几封奏折字体相近,明显是一人所写,凑近一看,上面一行蝇头小字‘六科给事中李清平拜上’。
女帝便对身边伺候的宫人道:“都给朕搬出来瞧瞧,这位李给事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宫人便清扫灰层,将奏折搬到桌子上,女帝拿起一本看了一眼,笑道:“赵尚书还添了这么一个爱好?怎么朕不过去闭关数月,她们一个两个倒瞧着有些意思了呢?”
这奏折用严肃刻板的语言讲述了一系列大臣犯下的小错误,看一看倒是非常有趣,女帝惯来喜欢下面人这种把事情都交代的清楚,最后让她自己断决的行为,她最后对沈月山道:“这个李给事中还不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是前年进的庶吉士吗?”
沈月山道:“陛下明鉴,臣年事已高,前年的庶吉士都记不太清楚了。”不仅仅是严首辅会拍马屁,清贵的沈次辅大人也能跟上。
女帝因她这无形的恭维而心情更好了,道:“修行助益良多,两位卿家回去以后也该好好试试。”
两位重臣躬身行礼,齐声应道。心里却对女帝这种动不动就大谈修行的行为十分反感,如果大家都去修仙炼丹了,国家谁来打理啊?
但女帝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她趁着刚出关的好心情道:“这个李清平这么尽忠职守,就让她做个执事祭酒,去看官学学生好了。”
这其实是变相的升迁了,但对两位阁老来说,巴不得此人离六科给事中远一点,升官就升官吧,反正执事祭酒是礼部的官职,能发挥的政治功能是非常小的。
没多久调令下来,清平就又换了一身官服,这次因为是去官学上任执事祭酒一职,专门负责掌管礼仪和教化的,衣袍上绣着从六品的鹰隼纹饰,倒也挺别致的。
她不清楚官学里的门道,于是就去沈教授家里请教。
但没想到沈教授和沈琳出门踏青了,她只得无功而返,出巷口的时候,一辆马车恰好从身边经过,清平还没看清路呢,就被人一把拽上马车。
她在车厢里咳了一会,一只手端过茶杯,她摆摆手道:“不必了。”
楚晙见她不要,便自己喝了,清平觉得她请人的方式太特别了,忍不住道:“殿下是有身份的人,请人来问话,也不必半道这么随意掳人吧?”
楚晙道:“那去你府上请?”
意思就是朋友,你还不够格呢。
清平十分光棍道:“我是无所谓的,横竖是殿下丢脸。”
楚晙握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清平道:“你不过是在六科给事中呆了几个月,怎么还长出刺来了?”
信王殿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清平早接受了她这个全能的设定了,靠在车里道:“做个人人都爱的柿子,谁想捏就捏?”
楚晙点点头,颇为赞赏道:“对,不做柿子了,你现在是刺猬吗?”
清平靠着小几思考了一会,才答复她:“是一个不怎么扎人的刺猬。”
楚晙哈哈大笑道:“你还不算扎人?你都快把满朝大臣都参完了!”
她知道这事清平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道:“是么,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好好的。”
楚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平一只手撑起头,侧头去看她,华贵端庄的信王殿下从外表来说简直无可挑剔,简直就是极尽所有美好的辞藻来形容都不为过,不过她们相处的时间比较久,清平对她的美|色还是有几分免疫的,她问:“殿下,你找我有事吗?”
楚晙淡淡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说了和没说一样,清平感觉和她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于是她道:“你顺路吗,顺便送我回家好了。”
她说话间连敬称都没有了,楚晙微微一笑,却觉得很有趣。清平坐正来看她,问道:“喝茶有意思吗?”
楚晙挑眉道:“那你敢喝酒吗?”
清平头一回感受到挫败,喝酒确实是她的弱项,她撇撇嘴道:“以后会多喝的。”
楚晙哼了一下,扫了她一眼,端着茶杯感觉心里安定了点,之前听闻清平差点把满朝都得罪了,正在祈福上香的信王殿下连香都不小心插歪了。
她感觉一种莫名的担忧,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清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坐着发了一会呆,就听楚晙道:“你回避两党,是要做个中间派?可别吃力不讨好,最后丢了官。”
清平回神道:“已经升迁了,现在是执事祭酒。”
楚晙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你会丢官,还为你准备了一条后路呢?”
清平疑惑道:“什么后路?”
楚晙悠然道:“和四年前一样的路。”
清平脱口而出:“你又要让我去做丫鬟?”
楚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重重把杯子按在桌子上道:“李清平,你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
清平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用一种包容退让的语气道:“好吧,是我误会了殿下的一片苦心。不知道殿下准备了一条什么路呢?”
楚晙失笑道:“你毫无诚意,我凭什么要说。”
清平也不是很想知道,她道:“殿下一贯来都是对的,但是有时候,你觉得对的,在别人眼里就不一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