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道:“回辰州府的折子已经送出去了,内阁已经上了奏折,由你暂理辰州事宜,行州牧职权,待到朝廷选出新州牧,届时你便可回来。”
一束阳光自她们面前落下,正巧将二人分在明暗里,她勉强将眼底的执念与疯狂压下,动作温柔地拂了拂清平的肩膀,道:“去吧,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清平眼瞳映着满地碎金,是说不出的清透明净。她并不回答,只是向楚晙行了一礼,随后踏着一地明光走出了大殿。
楚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屋外大约是冰消雪融了,滴滴答答好像下了场雨,思及方才清平的神情,她心中有一念突起,竟是再也压不下去——
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20章 凝思
入夜, 华灯初上, 一只鹰隼在夜空中盘旋, 最后落在一座院落里。
这院子外头看似平常, 但内里布局无一不精巧至极,花树掩映翠瓦, 山石点缀其中,人站在窗边向外看去, 仿佛将四季山景都搬进了院中。
堂中灯火通明, 却连个人影也无, 客人们似乎已经走了,来往的仆从将各桌上的饮尽茶盏收起, 轻轻关上了门。
而在院子深处的书房中, 一华服中年女人隔着屏风低声道:“沈明山被罢了,如今内阁是严明华当家,事情是有些难办……”
屏风上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人道:“事已至此,能想的办法都应该去想, 总不能坐以待毙罢。严明华年事已高, 迟早要将首辅之位让出来的, 别人能给她的好处,我们能给的更多。辰州府里必定要有我们的人,而州牧之位,更是重中之重,一定要争到。”
“但朝中迟迟没有消息, 这……”
“梁濮死后,辰州乱成这般,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由着辰州这么乱下去。之所以没有消息,恐怕是人选已经定了。”那人答道,“朝廷迟早会派人来,这些人我们要争取过来。”
女人迟疑片刻,问道:“之前我们买田的事情,似乎闹的有些大,若是被上头知道了,责问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那人轻笑一声,冰凉凉道:“事情都已经做了,就不要再瞻前顾后。如果没有地,如何种桑养蚕织出丝绸?如果想在闽州有一席之地,就要与邵家争两年后皇商的份额。邵家家主逝世,族中正是乱的时候,尚且自顾不暇,今年如何能带队出海?机会稍纵即逝,要抓紧了。你们怕什么,朝廷向来都是站在世家这边的,几个闹事的百姓算的了什么,到时候丝绸卖到南洋,有了钱就有了底气,还会怕这些事情?”
女人应是,不再言语。
那人又道:“自然,该杀的还是要杀,东西若能拿回来,那也是最好不过。”
屏风上绘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山破云而出,冉冉升起。屏风右上题了几句诗,皆已经模糊难辨。那人持灯盏贴近屛风面,华服女人抬头看去,其中一句显露在火光中,墨迹淡淡,依稀是‘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啪地一声,火顷刻间从下面烧了起来,霎时将整座屏风照亮。火舌攀爬而上,把屏面上的月下山色吞噬殆尽。屏风后空无一人,灯油燃起的火蔓上垂帘,顷刻间整座屋子都被点燃。
华服女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煌煌火光中,屏风右上角一行字映入她的眼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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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
原随猛然惊醒,扯过外衣披上就向门外冲去,只见昭邺提刑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她喉头一紧,来不及细想,对身边怔愣着的护卫怒吼道:“快救火,还愣着做什么!”
“这,这火烧的太猛了,一时半会也灭不了啊大人!”
原随转头看向说话那人:“灭不了火,就先把东西带出来!”
护卫们领命而去,用水浸湿衣服,冲进火里。
一人问道:“大人,司房中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么?您说放在何处,小的们好拿了就出来。”
原随扣衣襟扣子的手一顿,又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是有重要的物证,就放在司房第三个架子下,用一个铁箱装着,那箱子有些沉,搬的时候小心些。”
那人应了,等她走后,原随才低声吩咐身边的人道:“将捕头叫来,让她带着人把此处围了,若见着行迹鬼祟的人,直接扣下!”
提刑司大狱与提刑司衙门不过一院之隔,闹出这般动静,牢中关押的犯人纷纷扒窗探看,在牢头的呵斥声中缩了缩脖子,纷纷蹲着发起了牢骚。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外头都走水了,火不定什么时候烧过来,难道是要我们等死吗!”
顿时一呼百应,怒吼声喊叫声连成一片,牢门被晃的咣咣响,值夜的牢头见情况不妙,赶忙吩咐狱卒去唤人来。不一会狱卒便带着几位身着低级武官服饰、腰佩长刀的女人进来了,大狱中的呼声霎时小了许多。牢头见状点头哈腰道:“几位大人,方才动静不小,是提刑司走水了吗?”
领头的女人剜了她一眼,冷冷道:“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好好看着这里,别弄出什么乱子。要是放跑了什么人,唯你是问!”
牢头一脸惊恐地赔罪,领头的女人又道:“进去看看。”
狱卒拎着一盏微弱的灯走在前头,墙被灯油熏成黏黑,牢里十分安静,只听见她们的脚步声。那狱卒走到尽头,转身躬腰道:“大人,已经到头了。”
女人指着尽头的那扇铁门道:“如何到头了,这不是还有一扇门吗?”
牢头赔笑道:“大人,这是大狱里扣押重犯的地方,没有上官的行令文书,小的们也不敢开门呐。”
她说着就向后头退去,谁知撞上一堵肉墙,她抬头看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几位身形高大的武官面目模糊在黑暗中,为首的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开门。”
牢头直觉不好,高声叫道:“你们是谁!你们——”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顺着墙软软倒下。狱卒惊慌失措中也被一拳放倒,为首的女人在牢头腰间摸索片刻,取下一大串钥匙,依次试过都无法打开铁门。最后在牢头怀里另摸出一把样式独特的,她们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尽头的铁门。
门内有微光透出,屋中无窗,四面皆是石墙。房中摆设不过一张桌一张床一盏油灯,许用的久了,桌沿边上凝着黑色的泥垢,不过地面清扫的格外干净。一人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武官打扮的女人中走出个个头稍矮的人,手中提着一个布包,见了她颔首道:“燕大人。”
燕惊寒披着件旧袍,胸前衣襟微敞,嘴上叼着根稻草,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等会,这最后一个故事了,我得看完。”
那女人抬手,铁门便合上了,于是房中只剩她们两人。
燕惊寒翻完最后一页,呸掉口中稻草,端起瓷碗豪饮了一大碗茶,才看向那人:“你是谁派来的?”
女人不答,只将布包放在桌上解开,露出里头的东西,一壶酒,一只杯。
杯子既然只有一只,那么对饮就是不可能的了。燕惊寒捏着酒杯仔细看了看,抬手就将它仍向墙砸了个粉碎。做完这一切后,她平静无比地道:“没意思,这酒怕是喝不成了。”
女人笑了起来,如同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个杯子来,道:“燕大人不必担忧,这酒还是能喝的。只是不知,你是要喝敬酒,还是要喝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