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瞧不起卫初宴的是个精壮的年轻男子,看模样,倒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此时被人说了,也就闭上了嘴,不过神色之间却更加愤怒了。
他何尝不知道那人是个女子,对他没有威胁,可主家宁愿对着一个瞎眼女子笑,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他不就是长的不够好看吗好看,好看能当饭吃!
主家这毛病总得改一改才成,这么些年了,她偏爱的那些书生,哪个又肯入赘的?
白天既已开了口,到了晚上,众人围在篝火旁吃过饭,卫初宴果真唱了起来。
她是正规的贵族唱腔,即便是唱些时下流行的民间小调,也总有种糜而不淫的感觉。见惯极品的赵寂只听她唱过一次,便对她的歌声念念不忘,何况是这些人呢?
跳跃的火堆旁,天籁一般的歌声之下,众人都有些痴了。
因为歌声太过动听,卫初宴先前被人“雇佣”时,每次要走,都会招来一大片的挽留,甚至也有人起了歪心,想要把她卖给达官显贵的,但次次都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此时唱着歌,听到四周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卫初宴知道,分离时又将有一番纠缠了。
但她不能吃白食,这会违背赌约。若是眼睛未瞎,她可以替人写书信、合账目,亦或是教人识文断字,这都是做了多年皇女伴读的她所擅长的东西,或者她可以教人一些简单的武功,但一个瞎子会武功,被人知道了也很麻烦,她是不喜欢麻烦的。
若让长安中的醋罐知道,她最近总是唱歌给人听,可就很不妙了。
想到两年不见的心上人,卫初宴的笑容真挚了许多。
不知道她有没有闹脾气呢?一定有的吧?自己留下一封信便走了,以赵寂的性子,怕是快把这天下翻一遍了。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所寻的人成了个瞎子。
但这也是赌约之一——不能叫赵寂知道,否则她这一路定会源源不断地得到“好心人”的帮助。
也不知贵妃同赵寂泄露了什么没有……定是没有吧,毕竟,这也是她与贵妃的赌局。
“宴姐姐,你怎么停了?”
初宴想的入神,忘记了唱歌,衣衫被旁边的一个男孩子拉了一下,四周的人也从方才那种迷醉的状态苏醒过来,投来疑惑的目光。
卫初宴看不到这些目光,她笑了笑,清清嗓子,又唱了起来。
不多时,身边传来一股香气,是十三娘悄悄地坐了过来,痴痴看着她的侧脸,卫初宴不着痕迹地往一边挪了挪,旁边的另一堆篝火旁,薛虎子用力瞪了她好几眼,随即目光落到她手边的包袱上。
“护的那么严实,一个穷瞎子,能有什么东西,别不是偷来的吧?”
虎子眯了眯眼,招来一个小女孩,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自怀中摸了几块糖给那孩子。那孩子接过糖,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跑到了卫初宴身边,学着虎子的话问她:“宴姐姐,你这里面有糖吗你走了那么多地方,肯定吃过很多的糖吧?”说着,那孩子将手伸到了卫初宴的包袱上。
卫初宴拍了拍那孩子的手,将她按住了,似有所感的,朝薛虎子那边看了一眼,双眼明明是无神的,却像是细细在薛虎子身上扫过一遍,令他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邪了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边你们就忽略逻辑吧,不要脸的说一句,我就是为了写瞎眼pl。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相见
“这里边可没有糖, 谁身上会总带着糖呀?”
那女孩不死心, 仍想看她包裹:“虎子哥身上就总带着糖!”
卫初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十三娘也察觉了不对, 她拉走了女孩儿,对着自家的长工警告性地瞪了一眼,把男子瞪的偏过了头。
卫初宴这才将包袱放到膝上,重新和人聊起天来。这包袱可重要的很, 里边有可号令北军的印绶、可自由出入皇宫的腰牌,还有赵寂送她的香囊,哪一样都是旁人摸一下就招祸的东西,岂能随随便便打开给人看?
她轻轻巧巧地带过去了, 但却令本就有心思的人更为在意。晚上睡觉的时候, 她也分得了一个帐篷, 她知道这商队物资有限,便拒绝了,只要了条毯子, 在树下靠着打算将就一晚。她身上有毒, 蚊虫轻易不近身, 又因为她是绝品, 轻易不会受凉,随便应付,也就应付过去了。
再晚一些,星光最亮的时候,大家反而陆续入睡了, 什么也看不到的初宴靠在树旁,摸索着拿出了香囊,拿在掌中摩挲,神色有些微的寂寥。
十三娘远远地观察她,觉得这个人好冷清啊,她这些年走南闯北,其实见过很多的人,但是像这个人这般清冷孤寂的,却好像从来没有过。
意识到这是一个不会轻易对人动心的人,十三娘胸膛中的那颗心,反而又跳动的快些了。
她从前是一直想找个夫婿的。嫁人的时候还小,嫁过去没几年,夫君在一次走商中给山匪劫了,货物没了,人也被杀死了,她那时候拿刀砍在灵堂的供桌上,把一干觊觎夫家家财的人都给逼退了,自己就咬牙扛起了那个家。但是人总是会累的,她一年年地大了,有时也感到寂寞,便想再找个人陪她,家中众人都敬佩她,也常劝她招赘,招赘嘛,只要后来生的小孩子随她夫家姓胡,也就够了——反正家中已有长子继承家业。
只是真正招赘时才明白,那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这年月,也不怎么会饿死人,有点骨气的,宁愿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不愿丢了祖上的姓,那没骨气的、或是太像个莽夫的,她又看不上。
于是拖呀拖的,她又给耽误了好几年。
此时见到这个瞎眼的姑娘,她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她静静看了卫初宴很久,卫初宴知道有人在注视着她,只是很多年前,她在一堆旺盛的篝火旁主动邀请过一个人去她那儿烤火,还唱了歌给那人听,结果却导致了那个人被耽搁那么多年,她不愿意再有一个万清鸢,于是一直没有开口。
最终十三娘抵挡不住那个月下精灵的诱惑,自己走了过去。
还是那阵香风,和赵寂身上的小甜香不同,这人身上的香气要浓郁许多,虽不至于令人心生反感,却也不是卫初宴所喜欢的。她知道那人过来了,于是转身面朝她的方向——虽然她实际上什么都看不到。
十三娘又一次忍不住地叹息。虽然无神,但那真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夜空般寂静广袤,若是有了神采,一定像星河一样美丽。
“我听说,有残缺的人,都是很敏感的。我想,你应当能感觉到我对你的善意。”
晚风寂寂地吹拂而过,路旁的野草于是弯下腰,相互摩擦着,远方有野兽的嘶吼,也有飞鸟的啾鸣。这是初春,晚上有时还会下霜,卫初宴所在的这棵树又离篝火很远,十三娘只是一坐下来,便感觉到冷,但是卫初宴却跟没事人一样。
她只当这人吃惯了苦头。可不是吗?一个瞎子,孤身走在荒山野岭处,晚上也生不起火,也支不起帐篷,大概连梳洗都难,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保持这么一副干净整洁的模样的。
不过傍晚的时候,她倒是看到这姑娘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个孩子带她去小溪边洗漱了。
那背影从容的很,但是落到旁人眼中,无论她如何从容,总是显得有些可怜的。
“我能照顾你。”一股热气憋在心头,冲动下,她脱口而出,而后她看到宴姑娘冷淡地摇了摇头。她立刻便感觉到了难过,但她并未放弃,接着说道:“不是,你先别忙着拒绝……你这眼睛……你总是需要人照顾的。我知你恐怕是很倔强的,白日里遇上你的时候,我便这样觉得了,你这种情况,还一个人赶路,也不烦躁也不抱怨,不倔强的人能这样吗?可是,你可以试着接受我,我猜,你恐怕也没有亲人,否则谁会让你这样呢?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有个人来照顾你比较好呢?我能啊,我能好好地照顾你,只要你入赘到我家,我定会将你当做值得陪伴的妻主,真心对待。”
卫初宴抓着香囊,沉默不语,十三娘以为自己说动了她,趁热打铁道:“我看你像个读书人,也许不屑做商人家的赘婿。但我家也并非普通的商人,长安唐大将军你听过吗?我家便是托庇在将军臂下,若说一定的地位,其实也是有的。此次我们进都,便是为了运送给唐大将军的寿礼。”
卫初宴却笑了,她没想到这世界这样小。长安除了她义妹唐棠的父亲,还有哪个唐大将军?
她义妹托庇于她,这些人又附属于唐府,说起来,她的身份若是曝光,也不知十三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瞒主家,其实我已和人有了婚约,此次去长安,便是为了去与未过门的妻子相聚的。”卫初宴把手中香囊亮给她看:“你看,这便是她赠与我的信物,我外出这段时日,时时将之戴在身上。你说我是一个人,但对于我来说却不是这样,有香囊在,便如她时常陪在我身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