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回,在水榭中,在殿下身边,她却梦见了一人。
那人穿着水蓝的宽袍,坐在窗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地落雨。王妃能听到梦中的雨声,如此清晰,如此缠绵。
她走过去,唤了声:“殿下。”
窗下的女子回头,那是一张温雅娴静的面容,她见了她,微微显出一个笑,眉眼间皆是岁月静好的恬淡。
“阿瑶。”她冲她招手。
雨气伴着雾水,将那人面容晕开。王妃顿觉一阵撕裂心肺的痛楚,她不禁又唤了一声:“殿下!”
那人却再无回应。
王妃惊醒。
醒来,身旁已没有汉王。她已起了,正背对着她,席地坐在一方竹席上。她身前几上摆了一串葡萄,葡萄颗颗水润,粒粒饱满,带着清洗之后的水珠,格外诱人。
汉王正在将葡萄去皮,剥到一梅子青的瓷盏中。她低着头,剥得十分专注,并没发觉身后的人已醒了。
王妃平缓着自己的呼吸,静静地望着她安静的背影。她穿着单衫,背微微弯着,水蓝的丝绸,印出她清瘦的脊梁,她的发丝以金冠束起,剥完一颗,她稍稍转头,拈着葡萄皮,将果肉抖到瓷盏中,金冠便也跟着转动,冠上的宝石,流转着华彩。
水榭中极是宁静,唯有风声,吹动帷幕,此时,应已近黄昏,午后的热气都去了,映着池水的清凉,悠然舒适。
她的目光始终在汉王身上,看了一会儿,她出声唤她:“殿下。”
那声音,温柔平缓,便如这傍晚的风,不疾不徐。
汉王听见,立即回头,眼睛亮亮的,冲她弯唇一笑,道:“阿瑶,你醒了。”
她少见地唤她名字,王妃的心跟着动了动。
她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汉王歪头看她,抿唇笑了笑,却不说话,她那眼睛亮亮的,带着水润的光芒,像是藏了什么有趣的事,等着王妃去问她。
王妃也微微的笑,顺着她的意,问道:“殿下因何欢喜?”
汉王便开心极了,她用湿帕擦了擦手,端起瓷盏,捧到王妃面前,期待道:“我给你剥了葡萄,很甜的,你尝尝。”
她剥了满满一瓷盏。瓷盏中还有一小银勺,王妃尝了一颗,果真很甜,汁水饱满,甜意沁脾。王妃又舀起一颗,喂到汉王嘴边。
汉王也吃了。她的欢喜格外纯粹,只因葡萄甜,便可让她开颜。
王妃望着她,心情也跟着轻快。
☆、第二十章
汉王还记得居空老道,吃完了葡萄,就要遣人去问问那甲士回来不曾。
王妃恐她又要提心吊胆一回,便将自己所知,说成那甲士探来的。
汉王点了点头:“知晓他来历就好办了。”老道再不怀好意,也总是大魏治下的庶民。她如何胆小畏事,也是皇子,不至于怕一庶民。
只是过了几日,她便发现,老道当真灵验。她果真大难临头。
梁州刺史李寿反了,扯的正是汉王的旗号。
起兵总要有个名号。名正方可言顺,代天讨不义,才好遍散檄文,号令州郡。汉王的名义,再好用不过。世人皆知,她比皇帝更合礼法。
李寿打出汉王旗号,真叫他聚起一批兵来。
然而汉王在洛阳,吓得脸都白了。那李寿,她根本不晓得有这样一个人,他起兵前,更不曾知会过她,此事,她一无所知。
汉王自是乱了分寸,只是幸而此事虽大,却是虚惊一场。陛下无意与她为难,更未趁此将她划入乱党,直接问罪,而是令刑部去查了。
刑部花了数月,直到秋意起,李寿乱兵平得差不多了,方查出与乱军勾结的,是滕王。他成亲后,上书出京,便是欲投奔李寿,不想朝中竟不应允,滕王无奈,又恐皇帝怀疑到他身上,干脆令李寿打出汉王的旗号。如此,既洗脱了他的嫌疑,又可逼朝廷杀了汉王,除了这眼中钉。
本是一步好棋,可惜皇帝不入毂,不肯屈杀汉王。汉王由此逃过一劫。
待此事平,都已入冬了。
虽叫那老道算准,汉王依旧不认为他是好人。
王妃原还担心老道之言应验,殿下兴许就要信了他,要将他请来府中,将上回没算的卦算了,不想殿下竟如此坚决,老道算准了,她也只承认他当是有些本事的,却依旧不认为他是好人。
王妃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也觉得好笑。
汉王受了数月惊吓,瘦下来不少,府中上下皆甚为心疼。尤其家令,更是难过,不止令厨下绞尽脑汁地与殿下进补,还怕殿下在府中闷,劝她出去走走。
“臣听闻说西市有一书肆,正售一册话本,听闻那话本字句用词精到贴切,里头所写之事精彩纷呈,使人看罢回味无穷。殿下若得空,不如去瞧瞧?”
汉王本不愿去的。
李寿之事刚起时,她怕逃不过此劫,连累了王妃,便欲与王妃和离,王妃生气了,吓了她一通,让她数月来,都不敢一人在黑夜独行,更不敢提和离的事。
这阵子天冷,她又着了风寒,王妃不许她出门。汉王怕她不听话,王妃又说鬼啊骷髅啊的来吓她,一直都坐在室中,抱着手炉,哪里都不敢去的。
只是,家令这一提议,让汉王很心动。
好的话本不那么容易碰上。写话本的,多是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借以笔墨,讨口饭吃。文人的脾性,多少都带了些执拗,写起话本来,也少不得之乎者也地讲一通大道理,好好叙述一故事的,竟不太多。
汉王看了不少书,好的都已看得差不多了,再想寻些文笔故事都写得精彩的话本,竟是可遇不可求。
听家令如此言语,她便想亲自去看看。
只是她风寒未愈,王妃兴许不让她出门的。
家令便见殿下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家令疑惑道:“莫非殿下有什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