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个个排查,让那见过射弩的人去一个个指认!”
寇谦之拿了一支毒箭,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箭头,将手指含在嘴里,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秋海棠和断肠草,好像还有一些北乌头的块根……这毒药的材料倒不稀奇,都是中原常见之物。这北乌头倒是只有草原有出产,做药引也算是合适。配毒的人倒是厉害,这么多普通货色也能糅合出这样的大毒之物来,这毒药应该是最近才配的,还有一些涩味……”
贺穆兰无语地看着寇谦之一本正经的说“还有一些涩味”,跟后世的美食家似的,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嘴巴,想看看会不会肿成香肠嘴。
什 么都没发生,寇谦之只是摇摇头,跟拓跋焘说道:“陛下,北乌头的根有剧毒,而且冬天北乌头的花叶全部凋谢,是找不到的,只有春天发芽才能找到,这毒药最近 才配,说不定正是等着这一味药引。陛下可派人去细细打探,最近可有将士鬼鬼祟祟去挖草药或野菜的,若能打听到,或许可以找到配毒之人。”
拓跋焘闻言大喜,立刻叫了库莫提上来,要参军帐找人去所有营帐里问过,最近有没有人去挖药或者挖了什么东西带回来的。
没一会儿,拓跋焘身边的宿卫带了四五十个人过来,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神色惶恐不安。
那第一个说出站在石墩上的人穿着灰衣的,对那灰衣人的长相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他是从下往上看的,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但他记得对方穿着一身灰色衣服,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鞋子,身材高大,而且手中端着一把手弩。
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想要一点都不被人察觉的行刺是很难的。可是军中男儿多穿灰衣、黑衣和土黄色的衣服,因为这几种颜色最耐脏,所以一拉出来就拉了四五十个人。
除去不是穿黑鞋的、个子矮小的,四五十人里又剔出去二十多人。
有些人是结伴而来,附近都有大量的人作证,再剔去一半,最后只剩十一人无法证明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贺穆兰原本只是耐心等着搜查的结果,因为即使在现代,要在一群人中稽查凶犯,除了调监控,也只能实地排查,她也就没提出什么意见。
只是当那十一人都站出来的时候,贺穆兰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她原本的同火,后来在大比时高升的杀鬼,竟也在其中。
库莫提此时正在贺穆兰身侧,见她脸色有变,低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穆兰是唯一和这些刺客有过接触的人,她有发现不对也是正常。
“不是……这些人里有我昔日一个同火,左边数第五个的,和我曾经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并无不妥之处。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所以我见他在此,稍稍诧异了一下。”
贺穆兰心中惊涛骇浪,却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哦,你的同火?”
库莫提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个花木兰过去的同火表情十分惊疑,似乎很后悔为何来这里似的。
几个看过那灰衣人的人站在他们身侧,仔细的看他们的衣着、鞋子,身材,甚至让他们站在那石墩上模拟当时的场景,可这些最后剩下的人高矮胖瘦都类似,衣服穿得也都差不多,谁也说不出究竟是谁当时站在那上面。
无奈之下,拓跋焘命人将他们都看管起来,准备细细“盘查”。
至于他们会遭遇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让贺穆兰更加担忧起来。
拓跋焘遇刺,照理说应该立刻摆出仪仗或者去安全的地方暂时避一避,结果也不知道是拓跋焘太倔了,还是拓跋焘就喜欢迎难而上,他不但不躲避,还带着大批人马大摇大摆的去库莫提的王帐,准备赖着不走了。
贺穆兰武艺高强,又是黑山大营里拓跋焘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便被调了过来,充当宿卫,和库莫提一起护卫拓跋焘。
这种信任自然是让不少人侧目,毕竟能被当做亲兄弟一样信任的将军,总是让人诧异的。贺穆兰却只想知道杀鬼到底会怎么样,可是王命要她去保护拓跋焘,她也没有法子,只能顺从。
校场被翻找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候找到了被拆开的弩机部件。
这些部件有的被埋在土里,有的被抛弃在隐秘的地方,最后都被翻找了出来。除了一块最小的机簧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大致被拼成了一个弩机,送到了拓跋焘面前。
拓跋焘玩了一会儿那把弩机,嗤笑着说:“这是南边来的弩机,那些汉人文臣防身的玩意儿。他们不善弓箭,便巧用机械。你们看,这膛道打磨的多漂亮?我们魏国可没有这样精密的手弩,能够拆开后合起来还有这么平整的膛道。”
“是刘宋吗?”
一个将军愣了愣,“那不可能,宋人怎么可能混入我们的军中!”
“只不过弩机是宋人的,不一定就是宋人派来的刺客。”库莫提解释道:“宋人的工匠技术精湛,我们两国虽然不通商,但走私之事屡禁不绝,想来有什么东西从南方夹带而来,也是有的。这弩机被拆开后毫不显眼,塞在衣衫被子里,极难被人察觉。”
拓跋焘似是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似的,可惜的摸了摸那把弩。
“要是机簧还在就好了,这把弩制作的不错,我还能多件兵器。这人太可恶,竟是情愿把机簧带走惹出麻烦,也不愿把完整的弩机让给我!”
“陛下,这是遇刺后该说的话吗?”库莫提郁闷地看着自家堂弟,忍不住低吼出声:“如今您应该住在黑山城的将军府才是啊!”
“遇刺后该干什么?惊慌失措到痛哭流涕吗?”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刺之人就是想看我这样子,我偏不这样。我照样好吃好睡,继续巡视,气死他们!”
贺穆兰咳嗽了一下,忍住笑意,继续值守。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黑山城驿馆里的所有人都来了。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焘一听说古弼来了,连忙就要往王帐深处跑,被脸色铁青的古弼追到,按在帐子里教育了整整半个时辰。
赫连明珠也诧异去黑山大营还会遇到行刺,见帐中贺穆兰甲胄齐全的在值守,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情感上,她是觉得也许贺穆兰是有什么缘故才知道女人家用的那种东西,而且是出于好意才给她送过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即使亲如母亲和姐妹,当家中男人发现了这玩意儿,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做什么的。
他能知道它,要么就是事出有因,要么就是狂蜂浪蝶。
可她又不好意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再见她,纳闷地眨了眨眼。
以前这软妹子见了她都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怎么自己又教防身术又送小天使以后,对方反倒不理自己了?
哎,青春期的姑娘,就是麻烦。
拓跋焘在库莫提的王帐中歇息,除了古弼和崔浩宿在副帐,其余人等都在王帐中值守,护卫皇帝的安全。
拓跋延是最惶恐的,即使鹰扬军八千拱卫着王帐,依旧还派了上千精锐把那王帐围得固若金汤,这下子就算脑子不大好,察觉不出什么的将军,也都知道军中来了大人物了。
而军中能让拓跋延和拓跋提两位宗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亲自值守的人物能有谁,答案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这让李清和一众在校场看过热闹的人吓得半死,尤其是李清,他还和那位直面过,打不过对方还耍了赖皮……
‘难怪花木兰和独孤唯都不愿意跟他打……’
李清咬牙切齿地埋怨。
‘我居然自取其辱,还丢脸丢到陛下眼里了!’
当夜。
“你们都不睡一会儿?”拓跋焘看着在他床褥前站着直挺挺的几人,“去休息一会儿吧,帐外那么多人看守,肯定没事的。就算是有事,帐外那么多人守不住,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休要再说了,今晚我们就充当你的宿卫,陪着值夜吧。真熬不住了,我们会轮流休息的。”
谁也不知道那发动刺杀的“将军”是什么身份,万一对方纠结了手下人马直接冲营,那就糟糕了。
贺穆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兵,一众宿卫也都唯库莫提马首是瞻,库莫提说不走,所有人也就只好继续站着。
“问题你们这么站着,叫我怎么睡啊!”拓跋焘一拍枕头,“我在宫里都没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这么站着!要么就回去睡,要么就和我一起睡,自己选!”
库莫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道:“我也许久没有和陛下秉烛夜谈过了,陛下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话说完了,立刻就卸下衣甲和鞋子,在拓跋焘错愕的神情中钻入拓跋焘的被子里,对着身侧的皇帝说道:“陛下,夜深了,赶快安歇吧。”
“你……你疯了!”
拓跋焘磕磕巴巴说,“你居然让我给你暖床?”
拓跋焘先钻进的被子,此时床褥应该已经热了,所以拓跋焘才有如此一说。
只是这话太有歧义,他话一说完,顿时“噗嗤”声不绝,就连贺穆兰都无法抑制住自己想歪的冲动。
“我怎么敢让陛下为我暖床?只是由我睡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也好为陛下挡一挡。陛下睡吧……”
库莫提示意贺穆兰几人帐外值守。
“这里有我就行了。”
此时他们忍笑已经忍到肚子发疼,听到库莫提的话,立刻退出寝帐之中。拓跋焘一副傻掉的样子实在是搞笑,偏他和库莫提长得都是身高马大,两人都躺在那床褥中,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彻底笑个舒坦。
贺穆兰等人退出帐子,拓跋焘和库莫提顿时一改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库莫提低声在被子中问他:“陛下此次微服私访来军中,除了您知道的那几位,还见了什么人?”
拓跋焘一向认为自己不算昏君,王位坐了五六年,坐的也算安稳,遇到刺杀,自然心中不会舒坦,听到库莫提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在黑山城见了黑山的白鹭官,还偶遇了花木兰。不过花木兰应该没有嫌疑,比武的时候他和我站在一起呢。他要想杀我,大夏宫里随时可以动手。”
‘知道花木兰是你的心腹……’
库莫提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您这样做太冒险了,还故意去校场比武引出这些刺客……”
“总比我北征柔然的时候发现身边有刺客好。若是大军开拔,我死在前线,那真是六军无主,兵败如山倒了。”拓跋焘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小心至此,我都只带着十几个人出来了,他们也不敢豁出去行刺,只敢藏头露尾的用手弩射杀我。”
“独孤唯还是大意了,差点让您真的遇险。花木兰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怕听到你以身犯险立刻就赶了过来,那李清是中军中人,性格单纯,也不会是刺客,如今看来,刺客只能在那一群灰衣人之中。”
“想杀我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不是刘宋的人马,就是平城里那几个老家伙,我现在有儿子了,也有了傀儡,想杀我的人一定更多。”
拓跋焘冷冷地笑了一声,“库莫提,我在黑山呆了几日,越发觉得拓跋延如今越发老朽了,竟然还能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鬼方的事情。对方在柔然的地位比他这个黑山主帅还高,这般折辱,传出去倒让人笑话。”
“军中能混入刺客,还有不少冤屈之事,都和他的‘不察’有关,我今年北征势在必行,我准备让他北伐时坐镇黑山大营,不立寸功。等北伐成功,我便让你坐了那个位子,你可做的到?”
他问的是,库莫提北伐时可能攒到足够升做主帅的军功。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库莫提带着笑意回答:“只要说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定做到。”
“那一言为定。”拓跋焘在被子里拍了拍库莫提的手。“若我真不幸遭遇什么意外,保护好我的儿子阿晃,将他培养成一位明君。有黑山大营八万骑兵在你手里,我不担心有人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何出此言?”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背后生寒。“不过是一次刺客而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上 次我准备来黑山,在朔州城外遇袭,也一定是有内应告知了蠕蠕和夏国人我的行踪。暗鬼难防,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神仙一直想法子让我死,我行的光明磊落, 自认也没有做什么让人除之而后快的事情,有人刺杀我,说明害怕我害怕到不愿意我活的地步,这岂不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吗?”
“对付这种人,只能将他们当做不存在,你若真吓破了胆,反倒让对方更生出用卑鄙手段的想法。只是我这人,要死也是死在内鬼身上,敌人是杀不了我的。”
库莫提突然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
拓跋焘笑笑。
“你莫担忧,你就是从小想的太多,所以才长得这么老成。我只是随便说说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的。”
“陛下……”
“嗯?”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被子里放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自己吗?”
.
帐外。
“你们有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