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网 > 仙侠修真 > 碧海燃灯抄 > 碧海燃灯抄_分卷阅读_49
  每一天都有巨大的改变,从心理到身理。她体内的尸虫越来越多,指甲脱落,指节变得奇长,像某种怪鸟的爪。头发遮盖住了脸,他为她捋了一下,收回手时见指缝里青丝缠绕……他笑起来,看来改造得非常成功。
  七天已过,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他念咒解开鹦鹉链,哗啦一声,金玉做成的链条很快自行收拢,收成手掌大小的一面璧。他将这神器收进袖底,拍了拍她的肩,扬声道:“功德圆满了,玄师,我们回家吧。”
  第75章
  所谓的家,自然是那个阔别已久的月火城。白焰的记忆还停留在城破那日,最后的印象也是冲天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近乡情怯,确实有一些,走到从极之渊前,他脚下踟蹰着不敢上前。转头看玄师,“你说月火城现在是什么样子?连城主都死了,剩下的族人恐怕成了一盘散沙吧。”
  玄师不回答他,青灰的脸,苍白的瞳仁,皮肤硬化仿佛干涸的大地……以前那个风姿绰约的玄师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躯壳。如果让天帝看见,他心爱的女人被作践成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光是揣测便让人高兴,白焰微微一笑,“既然回来了,重新整顿一番就是了。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不回去怎么让天帝找到我们呢……”
  他负着手,脚踏清风飘向从极之渊另一头的浮城。他炼化的行尸虽然表皮很硬,但动作敏捷,她向上一跃,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甚至快他一步踏上月火城的土地。轰然一声落下,踏起满地浮尘,动作太大惊动了长街尽头的人。一名弟子呆呆看向这里,白焰以为他会迎上来,结果恰恰相反。他倒退两步,发足狂奔开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他不由摇头,麒麟族积弱至此,外人入城不上前询问来历,居然撒腿就跑,无畏和果勇去了哪里?万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是因为群龙无首啊,孤鹜山玄师吞吃始麒麟后,被天帝绑上了三十六天,麒麟族的支柱和信仰一日之间全数崩塌,所有人都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白焰一步步走在长街上,刚下过雪,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还未抵达主殿,便见神殿方向有人匆匆前来,他驻足观望,黑衣黑袍,面容清冷,他认出来了,那是玄师座下十二星次之一。
  “玄枵司中。”他眉目平和望向他,“一别经年,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他却没有理睬他,眦目欲裂地盯着他身旁的人。也许说人,已经不贴切了。这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分明是个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伏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身子在衣袍下抖成了风中枯叶。不敢相认,可是不由他不认。这七日天界翻遍了四海八荒,天帝亲临数次下界寻找她,一直没有她的下落。他当时心头惶然,既庆幸她逃脱,又怕她出什么意外。结果坏的预感总是会应验,她再次出现,竟然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座上……”伏城的嗓音扭曲,瞿然问,“你怎么了?”
  白焰轻描淡写接口:“没什么,变成了行尸而已。相较祭司,现在的麒麟族更需要一件战无不胜的武器。”
  伏城红着两眼望向他,“你是四不相?”
  白焰有些不悦,“本座是四不相,但司中别忘了尊卑,应当称本座主上。”
  可惜等来的并不是他的臣服,而是拔剑相向。他咆哮着:“你为什么要把她弄成这样!”
  白焰轻蹙了下眉,“为什么?因为她弑主,人人得而诛之。玄枵司中效忠的究竟是谁?是麒皇,还是这个叛徒?”
  伏城完全乱了心神,白焰心高气傲容不下冒犯他的人,掌心结起五雷,与他的长剑对峙。看来是该趁此机会立立威了,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跳出来抱住了伏城,回头对他笑得谄媚,“少主,您回来了?我是实沈司中公羽,您还记得我吗?”
  被他这么一打岔,蓄势待发的□□只得暂时收起来,白焰点了点头,“本座记得你。”
  当初的十二星次,是城中最活跃的一帮勇士。白焰小时候很羡慕他们,曾经缠着玄师给他一个封号,他想成为第十三名司中。玄师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她赠了他一柄短刀,一面大玄师殿专有的图腾腰牌,如果没有后来的城毁人亡,这个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得了玄师的默许,他俨然以神殿弟子自居,出入玄师殿比他父亲的主殿都多。来往频繁,和每位司中都打过交道,十二星次是办实事的人,对待孩子不像玄师那么有耐心,只有公羽比较活泼,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既然公羽出面劝阻,他也不能不念旧情,勉强赏玄枵一个活命的机会。
  公羽看了眼僵立的玄师,神情说不出的哀伤。这神魔巫妖混乱的年代,一个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真说不准。麒皇命玄师去找混沌珠他知道,后来入了魔的玄师吞噬了麒皇,他也知道,虽然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这一切并非是她真正的意愿。现在四不相回来了,他来报父仇,找所有人晦气,首当其冲便是玄师。好好的美人,成了这样,别说伏城,就是他,也觉得难以接受。
  可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公羽分得清轻重,只是死死抱住激愤的伏城,笑着对白焰道:“少主息怒,玄枵在神殿多年,乍然见玄师大人炼成了行尸,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让属下带他回去,给他点时间平息平息就会好的。属下已吩咐人重新归置主殿,少主可先入殿歇息,待入夜时族人齐聚,便举办少主的继位大典吧。”说罢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哀声道,“城主罹难之后,族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好了,少主归位,大家就有了主心骨,以后一切行动听少主号令,也不至于像万年之前那样,落个四散飘零的下场。”
  白焰亦是怅惘,点了点头,带着玄师往主殿去了。
  伏城因被公羽强行阻拦,几近崩溃。待他们走远了,公羽的钳制才稍稍放松,他一把推开他,厉声斥责:“你还是人吗,眼睁睁看着座上变成这个样子,还能同他谈笑风生!”
  公羽说能怎么办,“麒皇死在玄师口下,你是亲眼所见。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自己能不能战胜丧失了本我的玄师?你和四不相拼命,最后不是你死,就是玄师被彻底毁灭,这两个结果,你选哪一个?”他抓住他的肩,用力摇撼了两下,“你给我冷静下来,事态已经变得那么糟糕了,你再发疯,麒麟族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我以前蛰伏在地底,常会怀念月火城的日子,我做梦都想回来。可如今你看,麒皇死了,玄师被控制了,少主也入了魔道,我们这个族群气数已尽。早知如此,还不如万年前就终结,也免得历史重演。”
  伏城失魂落魄站着,喃喃说:“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执意找到玄师,唤醒麒皇,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一切。如果没有我,她应该在龙首原继续当她的上神,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公羽知道他自责,他对玄师的感情虽然从未挑明,但却是任何人不能相比的。无论哪个男人,看见心爱的女人被毁,都会像他这样失控吧。尤其伏城这种内敛的性格,一旦爆发起来,便是你死我活的极致。作为伙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做出过激的事,眼下形势让人看不清,要是踏错一步,不知又会演绎出怎样惊人的变故来。
  他抓住伏城,小声说:“到了做绝断的时候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助四不相带领麒麟族和天界作对,还是想保持现状,周全玄师大人?”
  伏城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他迟迟打量公羽,“你又是怎么想的?我并非出自麒麟族,你却是土生土长的麒麟,应当比我更在乎你的族人。”
  公羽拱着眉,长出了一口气,“你说得对,你我不太一样。自从麒皇死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到底应当对抗到底,还是审时度势,退而求其次。你也看见了,上次孤鹜山一战,天帝是孤身前来,但中天埋伏了无数天兵天将。如果他想灭了麒麟族,那天就能行事,怎么会让你带领族人回到月火城来。这段时间大家如坐针毡,担心天界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我渐渐看清一个真相,那就是有玄师在,天帝不会对本族赶尽杀绝,他想要的只是麒皇的命。我们当下属的,原本该为主上报仇,但敌人太强大,报仇已经成了空谈。若以大局考虑,维持现状不失为上佳的选择,我甚至希望玄师能吐出混沌珠,当上天后,这样便能保我麒麟族万世无忧。”他笑了笑,笑容里满含苦涩,“你一定唾弃我胸无大志,没错,我确实没什么大志向。麒皇活着,我效忠麒皇;麒皇死了,现实无法扭转,我要考虑的是族人的安危。只要天界容我们一席之地,我们就归附天界,无量量劫那时,不是所有族人的愿望吗?”
  伏城不语,公羽平时吵吵闹闹,但时刻保持清醒。他并不愚忠,他心里揣着族人的未来。麒麟五行属土,但沉入大地绝对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谁不喜欢鲜艳的花草,明媚的阳光?地底下终年与黑暗相伴——只有死人才入土为安。
  他仰起头向上望了眼,“四不相的行踪暴露了,天帝那头应当察觉了吧。”
  和公羽交换一下眼色,彼此都觉得有点讽刺。问题太棘手,他们已经无法解决,于是盼着老对头来善后,说出来简直没脸。
  公羽拍了拍他的肩,“不要紧,我是正宗的麒麟,我比你更丢人。”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伏城冷静下来,思忖后道:“我刚才确实冒进了,就算和白焰拼命,也救不了座上。”
  公羽嗯了声,转头眺望主殿方向。云层厚重,没有太阳,他却觉得眼酸。玄师被糟蹋成了这样,这回恐怕天帝亲自出马,也很难让她恢复如初了。
  那个变异的怪物,看过了一遍,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可伏城还是去了,那时公羽带领众给四不相接风,玄师就站在殿外的露台上,雪落了满头,像座冷硬的雕像。
  他走到她面前,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往日的影子,但她的眼睛是直的,没有瞳仁,也没有思想。
  “座上……”他试着碰了碰她的手,这一碰,心也随即沉到谷底。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皮肉僵硬,石头一样,以前的美好温软都不复存在了。表皮石化,掩盖了皮下的暗涌,有一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只见一片阴影划过,仿佛水面折射的波光。再定睛细看,脖颈处也有异样,他才知道白焰往她身体里注入了尸虫,那些虫子猖獗,现在的长情,已经彻底变成四不相的傀儡了。
  他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带走你,却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你跟着他,比和我在一起好,看来是我错了。”
  面对他的泪眼,她毫无反应。青灰的脸上表情麻木,定定直视远方,没有白焰的命令,她连找个地方避雪都不会。
  伏城解下斗篷替她披上,颓然在她身旁坐下。心里有些话,苦于找不到机会对她说,一直憋到今天。在她清醒时没有这个勇气,现在各自都静下心来,可惜她听不见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前白雾交织,他在庞大的迷雾里自言自语:“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可你是祭司,我不敢亵渎你。后来你重生,我想你也有点喜欢我,那么多次的明示暗示……是我太蠢了,总是无法从上司和下属的框子里跳出来。生命再漫长,经得起几个一万年的消耗……等我鼓足勇气向你坦诚时,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月火城很高,越高的地方风势越大。他转过头看她,她不动也不眨眼,他苦笑连连,“我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机会,本来形势对我有利,却一次次因我的怯懦浪费了良机。这点我确实比不上天帝,至少他懂得锲而不舍。可我呢,我纠结于悬殊的地位,我打心底里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说完这些,反倒越发失落,他终究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诉衷肠,有什么用?其实他根本不是在向她示爱,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不知把尸虫转移到他身上,能不能换回原来的长情?
  主殿里传出新城主的笑声,白焰并不惧怕给族人带来灾难,甚至有意张扬,就是为了把天帝引来。
  黄昏的天色愈发黯淡了,云翳压得很低,几乎压到人眉尖上。风里隐约传来璜玦相击的琳琅声响,伏城站起身,穿过风雪,看见长街尽头有人缓步而来。紫气伴随流光回转,那人锦衣华服,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他暗暗松了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76章
  时候到了,城中每一处的灯都亮起来,照出乱雪和狂风的走势。
  月火城上有天然的结界,天帝的圆光映照,反射出一层淡蓝色的膜,这浮城仿佛一个中空的琉璃球,所有人都成了球里的玩偶。
  近了,天帝一步步走来,肆虐的风雪逐渐消散,厚重的云层也被涤荡。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血色的月亮,突兀地高悬着,没有星辰相伴。
  天帝的喜怒和天道相通,那么现在的天象,代表了他怎样的心情呢?
  白焰负着手走出来,抬眼看了看天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这位有定力、精算计的天帝陛下,总算尝到剜心之痛了吧!天象就像卦象,掷出来便一目了然。他心情颇佳时朗日晴空,略感郁闷便乌云万里。眼下的血月,可是代表了天帝内心的扭曲,或者说已近走火入魔?七天的五内俱焚,日子很难熬吧?如今见到那个念念不忘的人了,感觉如何?
  他饶有兴致地观望,看见天帝走到玄师面前。他想象过这位至高无上的首神面对变故,会表现出何等的惊慌和悲痛,他期待从他脸上发现哪怕一点点无措的表情,谁知连半丝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谁也不知道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巨浪。他仔细盯着这张脸,目光几乎凿穿那层坚硬的皮甲,直达灵魂。他彷徨,不知这躯壳内是否还住着他的长情。整整七天,他发了疯一样没日没夜地寻找,最后她终于现身了,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想哭,但不能,他是天帝,是天道,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不能在宵小面前流眼泪。可谁能体会他现在的绝望?他的心支离破碎,只有靠握紧双手,靠指甲狠狠抵压掌心的痛,才能忍住哭的欲望。
  黄粱一梦后,他的整个世界被颠覆,所有不如意集中起来,他熬过了她的嗜血嗜杀,六亲不认,本以为那已经是极致,没想到更大更毁灭性的打击还在前方等着他。
  心上伤口血肉模糊,有人致力于撕开它。四不相笑得很含蓄,“天帝陛下,玄师你应当是认识的,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天帝调转视线看向他,没有必要和他多费唇舌,只是启了启唇道:“今日你必须死。”
  天帝话音才落,无云的天空绽开赤红的闪电,那闪电编织成网状,奔涌着遍布穹窿。雷电一向是问心有愧者最害怕的天谴,加之这种异象万年难得一见,天地之中不管人也好,神兽妖魅也好,自然不免惶惶。
  白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也就是那一瞬,天帝的钧天剑出鞘,庞大的神力凝集于剑首,破空向他袭来。他不由冷笑,天帝陛下不会以为他操控玄师,仅仅是为了有趣吧!
  不需要他自己动手,自有对付天帝最奏效的武器。他屈指横在唇前,吹出抑扬顿挫的音潮,在天帝佩剑携带万钧雷霆杀到前,一道人影飞速闪过来,挡在了他面前。
  长情忽然出现,天帝虽有准备,也还是措手不及。翻腕勾挑,剑锋中途指向天际,四不相侥幸逃过了一劫,接下来便成了他和长情的战斗。
  没有思想的人,战也必定是死战。她不用兵器,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一掌劈来,他下意识收剑,以掌接她攻势。阴冷强大的内力还是其次,她的周身硬得像铁,若是钧天劈下去,恐怕能溅出火星子来。
  天帝内心惊动,近身肉搏时相距不过两三尺。借着错身而过的当口,他低呼了声长情,“是我,你的灵识可还在?看看我!”
  没有用,这一声呼没能唤醒她,反而激发她的怒火。她甩动长臂向他攻来,关节僵硬,行动之间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折断。他怎么能够认真和她对战?他想放下兵戈,想去抱她,可她浑身长刺,不由他亲近。
  他看着那双内容空洞的眼睛,心如刀绞。自他入白帝门下至今,一直心无挂碍,全部精力都扑在了大道乾坤上。他没有私人的感情,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另一个人会让他痛不欲生。遇上了,无路可退,她渐渐变成他的执念。她吞噬混沌珠,他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只为保全她。他以为太清天尊的道场至少是安全的,可他忘了那个可以自由来去的四不相。一切错的根源都在他,如果当初没有设计让她取得混沌珠、如果没有让她和始麒麟自相残杀、如果没有束缚她的神力、如果没有送她去化生池……太多的追悔莫及,都晚了。他无法想象她受了多少苦,好端端的人,几日便被糟践成了这样!
  血月愈发红得骇然,月轮的边缘流淌出血丝一样的光,把半边天幕都染红了。
  入魔后的长情攻击力惊人,但即便再疯狂,她也有所保留,至少还知道疼。现在中了尸毒的却不一样,她的攻击是同归于尽式的,她再也认不出他了,不论爱与恨,全都淹没在了四不相忽高忽低的哨声里。
  白焰依旧在笑,这次天帝是孤身前来,因为他知道玄师成了行尸,三途六道再也容不下她,惊动的人越多,被剿杀的可能越大。他奢望能掩人耳目,不让天界其他人参与,他还在想着生擒她,再带回去想办法救治她——天帝陛下有时候简直天真得可爱。大事极力化小,可问题也随即显现,那就是孤军奋战,无人可施以援手。一个玄师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他就是再恨他,也抽不出手来对付他。
  只是这份得意并未维持到最后,眼梢一道黑影箭矢般疾射过来,他抬手一晃,袖剑早已在手。
  当地一声,两剑相击,迸发出嚓嚓的火花,他乜着眼冷笑,“玄枵?你对大祭司真是情深意重,忘了当初是谁救下丧家之犬般的你。”
  伏城寒声道:“我入城以来一直对城主忠心耿耿,现在城主死了,我的恩也报完了,今日起我为自己而活。”
  好个为自己而活,分明是打算效法玄师。爱情这东西也着实可怕,它可以让人忘了责任道义,眼界小得只能装下一人。白焰不懂这些,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既然有人送上门来,那他就笑纳了。吸收了邪屠的尸魂之后,一直没找到机会练手,如今这条螣蛇愿意舍命相陪,恰好正中他下怀。
  血丝飘拂的夜,有一股玄异的味道。朔风伴着剑气横扫,每一次的兵刃相交,都会激发出一串森冷的浮光。巨大的神力碰撞,像炼铁捶落的碎屑,毫无准头地坠落到地面,旁观者们都无所适从,眼下的境况太混乱了,莫说高手对决他们帮不上忙,就是有心插手,也不知道应当帮哪一边。
  司中和少主打得不可开交,玄师大人被少主练成了行尸,连人都不认得了。而天帝是万年前屠城的人,但在麒皇死后又容他们重回故土……所以究竟哪方算正,哪方算邪,实在是分辨不清了。众人畏缩着,闪身避让,唯恐一不小心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快看!”
  半空分散的血丝首尾相连,像水中浣纱,一头连上天帝指尖,另一头目标明确直取玄师。漫天的千头万绪,转眼间捆缚住她,天帝不能对她动武,目前只有这种办法能够制止她。
  本以为会奏效,她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缠绕,至少行动是受限制了。天帝刚想松口气,没想到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咆哮,数不清的尸虫铺天盖地向他飞射,她猛然发力,将那些血线全都崩断了。
  真正的杀人武器!白焰和伏城拼杀过后,错身的瞬间见一切尽如人意,心里大大畅快起来。
  天帝不忍伤她,最终被她所伤,刀刃般的利爪从他肩头纵贯下去,血很快染红了银袍。行尸嗜血,闻见血腥会变得愈发癫狂,天帝能够一把天火焚毁尸虫,却没有办法将她一并解决。她越战越勇,绽开的皮肉间有黑色的幼虫抖落,随着一声怪叫,十指如钩再次劈向他。他只能倒退,如果不计后果,问题要简单得多,可现在怎么办?他几乎绝望,无边的挫败感笼罩住他,这次就算自己死,也不能再杀她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神力狂卷而至,将她击退。气急败坏的炎帝冲他怒吼:“你想折在这里吗?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他根本无法反击,他怕长情会死。他现在畏首畏尾,所以四不相有恃无恐,知道他不可能对玄师下重手。
  炎帝恨铁不成钢,他从来不知道少苍竟然有这么软弱的一面。以前的他铁石心肠,就算再有渊源的人,说惩处就惩处。如今呢?像个女人,婆婆妈妈,连自己都快无法保全了。
  如果爱情会摧毁他,那么这段爱情就是冤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下不了手,炎帝很愿意代劳。神力凝在掌心,向玄师斜劈过去,但他显然低估了她的手段。体内的混沌珠与尸毒合并,创造出新的恶业,她稳稳接住了他的攻势,顺势一推反攻过去。炎帝吃了一惊,却来不及化解,生生受了她一掌。
  气血逆行,喉中迸发出血的味道,他转头看了天帝一眼,“胸口碎大石,差不多就是这样。”
  天帝没空理他的俏皮话,他担心的是事情会越闹越大。果然,四御来了,天外天归隐的诸神也来了,他们在等一个结果,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插手。
  伏城心知不好,四不相叛出师门,至多是个死。长情呢?她受尸毒控制,体内又有混沌珠,如果不杀,将来谁也控制不了她。
  白焰对自己的将来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如果想偷安,他就不会上紫华宫劫走玄师。这些年他经受了太多,父亲的死给了他最后一击,他不是个极端的人,但现实逼得他剑走偏锋。他只向天帝和玄师索命,他们两人中哪怕只有一个毁灭,他也是赚的。
  螣蛇纠缠不休,实在让他不胜其烦。他屈起五指,手握黑云,一把向他推了过去。邪屠的尸魂威力不小,但螣蛇也是上古神兽,他避开了那一击,纵身而起,化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