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利的角度而言,这流言明显是在挑拨大长公主与新帝的关系。新帝年纪尚小,近来又遭遇了颇多事故,若是心性不定再有人挑拨两句,难说曾经的母子情谊能毫无芥蒂的维持。
退一步讲哪怕新帝不信这些,光从私人的角度上来看,这段流言本身也够恶心人的——毕竟世人对女子颇多苛责,大长公主既然站在了台前,便已是触动了不少人利益。若是身上再被泼上乱|伦的污水,与她名声又能好听到哪里去?
丞相也知明达近来忙碌,暂时应该还不知此事,于是他私下也曾主动调查过。可惜流言这东西本就是捕风捉影,你说我也说,真要查出个源头来却是不容易的。
这些丞相都没瞒着小皇帝,小皇帝听罢沉默不语,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小皇帝才道:“此事有劳冯相了,还请务必查出个源头。至于姑母与姑父,朕对她们是绝对信任的。不说姑母教养朕长大,她为父皇为社稷付出多少,朕都看在眼里。就是姑父去北地监军一事,原本也是朕提出来的,姑母其实不太愿意让她去。”
丞相闻言松了口气,旋即看看案几上的那些文书,又苦笑起来——看看这案上堆积的公文,他原本就要处理不及了,这下可好,三言两语又揽了事务在身。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丞相当然也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着这一番话题岔开,小皇帝也忘了此行的初衷。他郑重的将事情交托给了丞相,又得了应承之后,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又过两日,丞相还没调查出个结果,小皇帝却先下了一道圣旨。
明达还埋首公务中一无所知,忽然就收到了一道敕封圣旨——在先帝加封的辅国公主的基础上,小皇帝又给她加封成了镇国公主。
大梁建国只数十年,明达还是头一个得封“镇国公主”称号的。但在前朝乃至更早的历史上,获封这一称号的公主却并不是没有,而这些公主无一例外都是位高权重。甚至有权势滔天者借此为跳板,最终夺得皇位成了女帝。
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敏感的称号,若非万不得已并不会轻易封出。
然而小皇帝却是二话不说主动给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敌”,莫说得到消息的大臣们懵了,就连接到圣旨的明达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
唯有丞相能猜到一点小皇帝的心思。一方面他在表明态度,并不相信那些传闻,也想借着这道敕封的圣旨堵住那些流言者的嘴。另一方面的心思却更隐晦些,那便是小皇帝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个皇位,他得来太容易,也不觉得失去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阿娘若想要的话给她就是了。
当然,哪怕猜不到小皇帝更深一层的心思,他表明态度的行为就已经让不少人暗地里跳脚了。这些人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让人在小皇帝面前透露个风声,小皇帝竟会以这种方式予以回应。
暗处,有人小心询问:“大人,这消息咱们还要继续传下去吗?”
咬牙切齿的回答旋即传来:“主上有令,自然要继续!”
京中刚生起的波澜,在小皇帝的强势操作下,悄无声息就平复了下去。或许会在积累之后再次生出变故,可那也是之后的事了,期间足够明达做许多事。
而北地距离延平帝更近,事情的发生进展也就更为直接迅速。
唐昭某日外出回到营帐,就见帐中多了一封书信。她当时心下便是一动,打开来看过后只沉吟了片刻,便直接带着那封书信去见了显国公。
彼时因为一路同行积累的情谊,显国公已将唐昭当做了子侄看待。当他看过唐昭送来的书信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拍桌子怒道:“北军之中竟也有敌军细作,别让老夫逮着他,否则定要让人看看这吃里扒外的代价!”
唐昭虽然对显国公的态度有所把握,可见他如此反应也是一怔,随即指了指他手中的书信问道:“国公对这信上的说辞,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显国公翻了个白眼,轻飘飘说道:“离间计而已,也就你这小辈才会被乱了心神。”
信上说的是“唐昭”的身世,暂时还没有提及要她充作内应的事,却大有认亲之意。信上也提到了唐昭身上的那块玉佩,甚至还提到她身上隐秘处的一些印记,寻常人见了这信哪怕不全信,也定会心神大乱。可唐昭没按常理出牌,显国公更是直接不信。
说完之前那句论断之后,显国公甚至反过来好心劝慰唐昭:“小唐你别什么都信。玉佩这玩意儿,谁身上没两块?至于那些痣啊,胎记啊之类的,难说活了这些年没让外人瞧见过一两回。你别放在心上,越是在意,便越是中了对方圈套。”
显国公说得很对,但他并不知道唐昭其实是女扮男装,所以也不可能知道唐昭对自己的身体保护得有多严实。不过壳子如何都不重要了,毕竟芯子都已经换了。
唐昭闻言一脸受教:“国公说的是,晚辈还是太稚嫩了些。”
显国公见她听劝很是高兴,又道:“不过你这小子还算聪明,也足够大胆,竟然大大方方就拿着这信来给我看。若是换个人来,藏藏掖掖的,只怕我还真信不过。”
唐昭便笑了笑,抛开最难的信任问题,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其实就简单许多了。她又陪着显国公说了两句,这才指着那封信说道:“这是对方出的招,咱们是不是也该反击一二?”
显国公闻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饶有兴致的看向唐昭:“小唐想要如何?”
唐昭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她道:“我若是表现得焦躁不安……将计就计如何?”
显国公苍老的眸子里精光闪烁,没再说什么,但那意思显然是默认了唐昭的打算。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唐昭只要出了自己营帐,便总显得魂不守舍,焦躁不安。
很快,第二封信又送到了唐昭手上……
不过比起唐昭将计就计的放长线钓大鱼,更快到来的还是战争——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留下的积雪虽然过膝,但对于一心征伐的野心家来说,这些积雪已经不足以阻拦他们了。
就在雪停的那一日,胡人趁着不备偷袭了北军,首先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唐昭终于亲眼见到了战争,那是比十一年前宫中叛乱还要可怕的场景。成千上万的人相互遭遇,相互厮杀。每一处都有鲜血飞溅,眨眼的功夫便能看到脑袋或者断肢横飞,热血洒落在苍白的积雪上,能将厚实的积雪融化。
血水融着雪水,湿漉漉浸入冰冷的土地,想必等到冰消雪融,那股血腥气也难以散去……唐昭自认为不是什么娇弱的人,可见到这副场面,也难免扣紧了佩剑苍白了脸。
显国公见她如此也不意外,神色严肃的拍拍她肩膀说道:“小唐啊,这就是战争。如今你是监军,可以站在后方看着旁人厮杀,但若有朝一日这些将士们挡不住敌人,你也一样要提剑为了自己的性命搏杀。战场不是个好地方,也不是靠着几条计谋就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