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他在那边放屁!”傅念宇气得爆了粗口,他知道傅斯延肯定是故意的,“他就是在挑拨离间,学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不可能出国的!”
大年三十吃年夜饭的时候,他父亲是提过出国这件事,傅念宇觉得简直荒诞可笑,他连理都懒得理,而且当时还有众多亲戚在场,他给对方留几分面子,就没吱声,结果到了傅斯延这边就成了默认……默认个鬼啊!
“我要去哪里读书,只能由我自己决定,我父亲根本管不到我,我也绝对不会听他的安排。”傅念宇掷地有声道,“我要留在s市,我要上s大,我要和学长你读一个学校!学长你对这个还有怀疑吗?”
少年望过来的目光坚定而赤诚,如墨般漆黑的眼瞳中只盛着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池凡心跳突然空了半拍,他迅速移开目光,盯着脚下的地面,良久才低声道。
“……我没骗你。”
“嗯?”
“我那天上午一直在学校的教室自习,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傅斯延他们。”池凡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包括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以及后来他顺路坐了傅斯延的车的事。
“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王老师,”末了,池凡补充道,“那天她也在的。”
傅念宇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他呆了半晌才喃喃道。
“学长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池凡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天你像个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就是一顿指责,我被误解心里也有火,自然更不愿意解释了,然后……就这样了。”
闹了半天居然是自己瞎吃飞醋惹的祸,傅念宇又是内疚又是心虚,问就是后悔,超级后悔。
“对不起,学长。”他小声说,愧疚得不行,“都怪我,是我的错,我……”
“不,我也有问题。”池凡打断他,叹了口气,“我也是赌气,一直没和你解释,如果我早点开口,咱俩也不至于冷战这么久……对不起,念宇。”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同时都露出了笑容,直至一起笑出了声。
那道无形的屏障就这样不可思议地打破了,等两个人重新并肩往前走,无言的沉默不再使人压抑而尴尬,反而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和舒心。
前往夜市要经过好几个路口,看到深夜里一簇簇隐晦的火光,池凡突然有些感慨。
“刚才看到你时,我真挺意外的。”他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用这种方式追悼哀思的人。”
烧纸一般都是老一辈人的传统,因为带着几分迷信色彩,政府其实很不提倡,但屡禁不止,每年清明节或寒衣节,很多无法回老家扫墓的人都会偷偷跑到大路边烧纸,最后市政局干脆顺应民意在十字路口摆放了化金桶,这样更安全更正规,灰烬纸钱不会飘得到处都是,清洁工打扫起来也更方便。
“我以前的确不会这样,但长大以后,想法慢慢就变了。”傅念宇沉默了一会儿,“人总要有个寄托,有点念想,死去的人是没有感知感念的,真正需要这种仪式的,其实是活下来的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他还能得到你的帮助,能听到你絮絮叨叨的话语,能与你维持最后一丝虚无缥缈的联系,你就会觉得很踏实,很欣慰。”
“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你也不想让冰冷的现实将你爱的人从世界上彻底抹去,所以人们需要这样一个仪式,它也存在和延续至今。”
池凡看着傅念宇,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傅念宇会思考得这么深,言语中流露出的凝重和伤感也很令人触动。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对方是经历过挚亲离世的人,更加明白那种切肤之痛,而自己还没有过这种经历。
“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没想过。”池凡缓缓道,“以前我只想过,如果我死了,我不会让亲人来给我烧纸什么的,因为……”
“别说这种话。”傅念宇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异常的严肃,“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也不要去想,你肯定会活得好好的。”
池凡愣了愣:“我只是做个假设……”
“假设也不行!”傅念宇大声说。
见池凡怔住,傅念宇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放缓了语调:“抱歉,我只是……”
“没事。”池凡收回诧异的目光,继续望着前面的路,“我不说就是了。”
虽然被情绪突然激动的傅念宇惊到,池凡却也不太意外,在这个追思逝者的夜晚,很容易让人想起沉痛悲伤的往事,对死亡的话题无法接受也很正常。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傅念宇的背,然后像给受惊的小猫顺毛一样,在他背上缓缓撸了几下。
少年的后背挺拔笔直,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年轻身体流畅的线条和薄而紧致的肌肉,傅念宇立刻看了池凡一眼,嘴角慢慢扬起来。
“学长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笑着问。
池凡也笑了:“安慰到了吗?”
傅念宇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这哪儿够。”他故意鼓了鼓腮帮,一本正经地耍起赖来,“要摸头。”
池凡摸了摸他的头,柔软的发丝蹭过手心,痒痒的很舒服。
“要抱抱。”
池凡有求必应,侧身抱了他一下。
“要亲亲。”
池凡直接气笑了,在他肩上用力打了一把:“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举高高啊!得寸进尺。”
傅念宇捂着肩笑了好久。
说话间两人已快走到夜市了,最近市政管的很严,沿街的小吃摊都转移到了夜市集中管理,临近的这条街以前很热闹,现在倒是没什么人了。他们刚转过一个拐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池凡!”
这条路上的路灯坏了几个,光线暗得很,池凡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吕放。
悬着的那只鞋终于掉了下来,池凡没时间和傅念宇解释,一边悄悄摸出装在裤子口袋里的卡片刀,一边往前走了一步。
“你又要干什么?”他冷声问。这次的相遇肯定不是巧合,联想到最近被盯梢被注视的感觉,池凡已经能确定对方是有意识地找过来的,大概率还是有备而来。
吕放没回答,嘴里一直骂着连串的脏话,偶尔夹杂几句池凡害了他全家之类的怒骂,池凡隐隐觉得对方的状态有点不对劲,看上去挺亢奋,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和上次见过的样子很不一样。
傅念宇抓紧了池凡的胳膊,把他往后拖了拖,耳语道。
“像是喝多了。”他微微一顿,语气有点奇怪,“也有点像……嗑药了。”
池凡一怔,那边吕放突然冲了过来,他的速度极快,前一秒还隔着十几米远,下一刻已经怒骂着朝池凡撞过来。对方的爆发太过突然,池凡条件反射地把傅念宇旁边一推,接着胳膊就挨了一下,对方的拳头上好像带了什么东西,池凡只觉得小臂一疼,骨头都像被敲碎了一样,对方顺势一划,血就溅了出来。
“操!”
傅念宇立刻就冲了过来,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上,擒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掰,骨头错位的声音格外清晰,男人发出了痛苦的惨叫。惦记着池凡的伤势,傅念宇一边反钳着吕放,一边焦急地看向池凡。
“学长,我看看你胳膊。”
他说话的时候分了心,手下的人猛地一扭挣脱了钳制,傅念宇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道银光,他本能地躲了一下,接着就感觉小腹一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般,瞬间就站不住了。
“念宇!”
池凡看着傅念宇在自己面前直接倒了下去,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正好旁边路过几个刚撸完串的大叔,有人看情况不对,喝了一声。
“干什么呢!”
吕放打了个激灵,像是瞬间清醒了一样,他呆了片刻,突然一把推开傅念宇,跳起来拔腿就跑。池凡根本顾不得追他,连忙扶住傅念宇,接着就摸到了一手的粘稠和滑腻。
他浑身的血液都像冻结了,从头冷到脚。
“我没事。”傅念宇见池凡抖得厉害,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就是有点没力气……”
“你别说话!”
池凡刚才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把傅念宇扶着躺在地上后,他才看清男生的右腹已血红一片。那几个好心的大叔也围了过来,见这情况齐齐嘶了口冷气,有人让傅念宇千万别动,也有赶紧蹲下来帮池凡一起按着伤口的,剩下的人立刻拨打了120,告知了现场的情况和他们的位置。
池凡用力按着傅念宇的伤口,眼眶发酸得厉害。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场面,甚至比起这个,他15岁那年经历得要更加凶险和危急,但那时的恐惧和害怕远远比不过这次,他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躯壳,害怕和后悔的心情主宰了全部,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很远很远,眼里只剩下汩汩流淌着鲜血的伤口,以及傅念宇越来越苍白的脸。
“对不起。”
池凡本来是想告诉傅念宇,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他肯定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但他一张口,说出的却是这个。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视线被泪水模糊,颤抖的声线抖落着支离破碎的句子,“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连累的你。”
和吕放有旧怨的人是自己,他想寻仇报复的对象也是自己,结果受伤的却是无辜牵连进来的傅念宇。如果自己没有和傅念宇闹矛盾,今晚就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夜市;如果他没有和傅念宇去夜市,今晚被吕放跟踪堵住的人只会是自己,傅念宇根本就不会在场。
“学长,你别哭啊。”傅念宇叹了口气,他说话已经有点费劲了,眼前也有点发黑,但他并不感觉难受或后悔,甚至还很庆幸,还好被捅的人不是池凡,还好。
“我真没事,你这一哭,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太……”他顿了一下,喘了口气,吃力地说完了后半句,“太吓人了。”
池凡勉强笑了一下,但他想自己的表情肯定比哭都难看。他很想握一握傅念宇的手,或是抱一抱他,但现在他只能使劲按压着对方的伤口止血,一边止不住地流泪,一边翻来覆去地说。
“对,你没事,你没事。”他一直重复着,也不知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你肯定会没事的,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来得很快,到达现场的医护人员立刻给傅念宇做了紧急处理,然后把人抬上了车,池凡也跟了上去。
“医生,他的情况严不严重?”他不停地问,“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随行的医护人员不敢随便下结论,怕之后起纠纷,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目前不好说,具体情况得等手术结束后才知道。”
池凡的心立刻揪得更紧了,不过既然要手术,肯定需要傅念宇的家人过来,池凡当即就想给傅斯延打电话,但又怕傅念宇听见了介意,于是他先拨通了傅斯延的电话,那边接起后他就立刻挂掉,直接把已经编辑好的信息发了过去,将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
傅斯延的回复很快,也是用信息回过来的。
——我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kkk:翻了翻评论,傅斯延选手被骂得好惨哦。
傅念宇:骂得好!支持!顶!一万个赞!
傅斯延:……
第41章 41
41
到了医院以后,傅念宇立刻被推去了手术室,池凡去补办各种手续,穿梭在不同的窗口之间,现实琐碎的忙碌冲淡了失重般的恍惚感,但等他返回手术室外,坐在长椅上等待结果时,那种难以平复的强烈恐惧感又一次出现了。
他又焦虑又不安,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觉得时间从未过的如此之慢,每一秒钟都是折磨和煎熬。
没过多久,傅斯延来了。
一看到他,池凡立刻站了起来,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紧张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傅斯延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罕见地十分严肃,而这样的他会给人一种格外沉稳可靠的感觉,让池凡的心稍微有了一些落点。
“具体情况之后再说,你先去把你的伤也处理下。”他看到池凡后立刻说。
池凡摇摇头,他不想走,他必须待在这儿,他要看着傅念宇平安无事的出来才能放心。
“这里有我盯着呢。”傅斯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你着急,但等念宇出来了,看你伤口都没处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也得替他想想。”
见池凡还是犹豫,傅斯延的语气顿时强硬了些:“你要是不去,我就拖着你去,那这边可就没人看着了。”
对方说得坚决,池凡怕他真的会这么做,只能点点头,哑着嗓子挤出三个字:“好,我去。”
“保持手机畅通。”傅斯延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点,“这边一有消息,我就立刻通知你。”
“嗯。”
池凡在一楼大厅挂了个号,去急诊包扎了一下,他胳膊上的伤看着吓人,但伤口并不深,医生帮他消了毒敷了药,缠好绷带就说没事了,连缝针都不用。
一出诊室,池凡立刻赶回了手术室。他到的时候,手术室外“正在手术”的灯牌还是红的,傅斯延站在走廊里打电话,见他回来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继续和电话那边讲事情。
池凡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一眼不眨地盯着墙上的时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给他披了件外套,池凡一扭头,发现傅斯延已经讲完电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