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一旦晏危楼洞察到她精神世界的破绽,或者本身就有着极其强大的神魂,同样可以轻易给予她神魂上的重创。这可比身体上的伤势难治愈多了。
面对晏危楼的嘲讽,女子的脸色一阵扭曲,整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以往那些落入她幻境中的人,但凡再怎么铁石心肠,总会有些许触动。而面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少年,却从始至终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
“都说妖魔无情无义。为何这世上却有人比妖魔还要无情?”
她突然开口,脸上露出一抹似讥似嘲的笑意:“可偏偏是你们这样的人,反而总会获得如此珍贵的情意……莫非无情之人,更懂得玩弄人心?”
说话时,她身体突然虚化,化作漫天点点火光,似乎转瞬便要消失,只幽幽一叹:
“从始至终,你可是一句也没有问起,你那位可爱又可怜的情人去了哪里呢……”
……情、人?!
“???”晏危楼一脸莫名,“难道撕裂妖魂会导致智商下降?不过……”
——即便是萍水相逢之人,是否舍弃对方,也轮不到无关者为他做主呢。更何况,还有瀚海令……
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他像是瞬移一样出现在女子身前,伸手探入那漫天火光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我准你走了吗?”
第36章 入瀚海(6)
青阳府外, 无边荒野中,通往大大小小村寨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一座黑漆漆的山峰横亘于此。
四周烟云缭绕,迷雾重重, 大群妖魔聚拢在一起形成的妖气宛如乌云高悬于山巅,一眼看去便阴森邪异非常。
这便是附近赫赫有名的玄洞山。
事实上, 若是揭去这层诡异迷雾笼罩的薄纱,这座山也并没有多么高大陡峭,看上去更是丝毫不奇险怪诞,就在一年前, 它甚至连名字也没有。
当时, 一位大妖魔突然降临,非但为这无名山头取了个名儿,且开辟洞府,广招附近荒野中的小妖小魔, 短短一年过去, 此地光景便大为不同。
——这座原本并不起眼的山峰,如今已然变成了不少过路人的噩梦。
这位玄洞山主人自称霓裳夫人, 唯一的嗜好便是年轻俊美的男子,但凡有那相貌稍微出挑些的人路过此地, 便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恰逢青阳府主闭关突破更高境界,府城中剩下几名大宗师又要盯着其他行事作风更凶残的大妖魔, 以至于盘踞在玄洞山的霓裳夫人竟是一时无人能制。
清晨时分, 天幕尚未完全变得明亮, 玄洞山深处蓦然爆发出一股转瞬即逝的强大妖气。
哪怕这气息不过如昙花一现,却还是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动,一些实力过于弱小的妖魔更是直接被冲散了形体,惨叫一声过后,魂飞魄散。
“霓裳夫人发怒了!谁?是谁惹恼了霓裳夫人?!”
山中一众小妖魔在这股突然爆发的威压中瑟瑟发抖,一个个匍匐在地,惊恐万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就在这些小妖魔扑通扑通跪地磕头时,一双深黑色的靴子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视线里。随之响起的则是少年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问路声:
“打扰了,请问玄洞山主人的洞府在哪里?”
众多妖魔颤颤巍巍抬起头,几乎是齐刷刷向着山中某个方向看去。
于是,一路追着某只大妖魔跨越空间来到此地,却被山中莫名的阵法所分开的晏危楼,看见这么多热心妖魔热情指路,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人!是人!好浓的人味!”
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类少年,众妖魔从恐惧中回过神,终于意识到刚才误会了什么,在这妖魔的老巢之中,居然有一个人类主动跑了进来,还不怕死地找他们搭话问路?!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忍不住流下了口水,团团将少年包围在中间,就像是在看着一款美味又可口的小甜点。
天光已经大亮,玄洞山中却还是阴森幽暗一片。天上、地下、石壁中,山林里,一只只奇形怪状的妖魔冒了出来,拖拽着漫天幽影向晏危楼扑去,一时好似天上地下一同陷入了昏暗。
包围圈中的少年停住脚步,突然叹了一声:“……可惜!”
他抬起眼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凝重而诡异的东西沉甸甸压下来,一众妖魔都不可避免地望进了那双深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锋锐的光。
蓦然一现的刀光!
晏危楼左眼之中划过一抹灿金的色泽,瞬间加速自身时间,顿时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幅惊人的、不可思议的画卷,凝固定格在半空中。
在漫天妖气凝聚而成的团团乌云下,由无数死者的怨气汇聚而成的迷雾之中,面对那天上地下无处不有的漫天幽影,少年不紧不慢缓步而过,速度看似极慢,偏偏却闪过了所有的攻击。而他漆黑的衣袍与发丝却自始至终纤尘不染。
而少年手中那柄锋利的弯刀却像是一弯弦月,刀光荡漾间,仿佛一泓月光幽幽洒落。沿途所遇到的众多妖魔便像是主动往他刀口上撞一样,数之不尽的鲜血飞溅开来。
待晏危楼终于停下脚步,身后已经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从高空俯瞰会发现,这些断肢残骸直接铺成了一条笔直笔直的直线,鲜血淋漓,中间没有任何蜿蜒曲折之处,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玄洞山深处,一间与幻象中别无二致的华丽宫殿出现在晏危楼脚下。他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此时这里已经被重重守卫了起来,一只只人形妖魔组成的队伍密不透风地来回巡逻着。
“霓裳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下了这种全面防御的命令?难道是其他大妖魔要入侵了?”
“如果我没感应错,刚才她通过阵法匆匆传送回来时,受伤极重。所以才来不及交代任何东西,反而要我们保护。”
“此事当真?不如我们……”
一群各有心思的妖魔互相交流着眼神,其中一只话还没说完,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旁边的同伴们还一无所觉。
在他视线中,一抹黑影于瞬息间从天而降,裹挟着凛凛风声,犹如苍鹰扑兔一般,向着他们扑过来,动作快到只在他视线中留下一抹残影。他只看见一双漆黑漠然、毫无波动的眼睛。
……
稍稍花费一些时间解决掉了守在宫外的卫士,等晏危楼踏入殿中,推开大门的下一刻——轰!
剧烈的火光充斥着眼前的一切空间,一片汹涌火海骤然从中涌出,犹如滚烫的岩浆。火焰中充斥着极端的毁灭之意,宛如无尽洪流倾泻而出。
犹如突然雪崩的雪山,这一下袭击实在是太急,太突然,且毫无征兆,一般人稍不留神,恐怕便会被火海所吞没。
晏危楼却是不慌不忙,还有时间伸出一根手指。“嗤”地一声,一缕白色火苗从他指尖冒起,森白色的火焰犹如黑暗中摇曳的烛光。
原本汹涌而来、似乎要将他淹没的火焰立刻如有灵智一般分成两半,一左一右,从晏危楼身边涌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条真空地带。
“怎么可能!”隐藏在暗中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面前这一幕实在超出了她的常识范围,仿佛本身不具备任何灵智的火焰,在这少年面前突然间诞生了恐惧之心。
而晏危楼的身影也在这一刹那消失。
直到一袭阴影突然笼罩下来,冰冷的刀锋抵在她心口,红衣女子这才迟钝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这枚令牌你认识,对吗?”晏危楼掏出自己那枚瀚海令,在她面前晃了晃,“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红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勾了勾唇。
“如果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我会让你死的利索点。”
“那我又何必说!”她似乎是自嘲地发泄了一句,突然开口,“怎么?你那小情人的行踪,你不想知道了吗?”
“……他的性命可就在我一念之间。”
女子轻笑起来,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晏危楼:“……哦。”
他目光一瞬不瞬凝视着对方,再次点了点令牌,重复道:“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他突然又改了口,手中寒月冰冷的刀锋向前一送。
鲜血汩汩涌出的同时,晏危楼另一只手突然凭空一摄,将女子即将逃脱的妖魂摄入手中。
晏危楼突然闭上眼睛。
“想不到阴魁门那些人抽魂炼魄的手段,今日倒是用上了……”
良久过后,他睁开双眼,目光中已是一片了然:“找到了。”
利用阴魁门的法门,晏危楼从女子的妖魂中提取出了不少关键的信息,除了瀚海令相关,还有宿星寒的下落。
这只自号为霓裳夫人的大妖魔,若是将实力换算成人类的说法,大约相当于一位入道大宗师。只不过妖魔不需要像人类那样领悟道意,而是本身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天赋,譬如刚才的火焰。
晏危楼如今不过初入洞见,居然能够击杀媲美入道的霓裳夫人,这听上去委实不可思议,却也合情合理。
一者,是因为妖魔无法拥有道意,对他不存在入道大宗师的道意压制;二者,则是晏危楼刚好克制对方的缘故。
霓裳夫人本身战斗力并不出众,天赋基本都点在精神幻境方面,而这对晏危楼毫无影响。稍微有些攻击性的便是她觉醒的火焰,偏偏这更加被晏危楼克制。因此,她在面对晏危楼时或许只能发挥出三成战斗力,这才如此轻易被解决。
但若是换做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容易从她布置的幻境中挣脱了。
若是心中的执念与漏洞太大,还有可能陷入更深层次的幻境中,也被称作“蜃境”。那是一个虚实结合的地方,由每个人潜意识中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所组成,如若不能走出,将会一直困在其中,直至心神衰竭。
宿星寒便是如此。
他似乎已经意外陷入了“蜃境”中。
“麻烦了。希望他没有陷得太深……”
毕竟同行一场,也算相谈甚欢,晏危楼认真想了一想,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按照霓裳夫人妖魂中的记忆,从她的宝库中搜刮出了一支特殊的引魂香。
——据说引魂香可以让人进入另一个人的蜃境之中,只要对方潜意识不排斥。
呼……
点燃引魂香,袅袅白烟荡漾开来,四周的画面似乎开始变得模糊。
晏危楼此时似乎再次变成一抹幽灵,附身在这个蜃境的主人身上,通过他的双眼,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以及在他视线中越来越远的一道背影。
“不,不要走……”
晏危楼听见一道稍显稚嫩的、说话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蜃境的主人嘴中吐出,但这具身体却只能一动不动立在原地,默默望着那道影子渐渐消失。
“……”晏危楼有些好奇,“难道他一直被困在这个蜃境中?”
想了一想通过引魂香唤醒人的步骤,他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醒醒,明光……”
正当晏危楼准备继续下一步的时候,眼前的画面突然间破碎,宫殿中弥漫的袅袅白烟轰然消散。
晏危楼:“???”
……说好的想要将人从蜃境中唤醒相当困难呢?他还没真正开始呢。
烟雾眨眼间消散,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出现,乌发雪衣,恍如冰雕玉砌。
晏危楼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伴随着极浅极浅的冷香,一具躯体突然靠入了他怀中。那人伸手紧紧抱住了他,身体还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