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咂咂嘴,意犹未尽:“要是再多来几个这么不长眼的家伙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再弄些好东西。”
晏危楼一阵无语。
这家伙现在这么嘚瑟,莫非是忘记了在炼血宗地牢里时刻担心被练成丹药的日子?还是选择性遗忘了不久前遇到劫匪时,被人家三招两式差点打成死狗,最后还是靠“徐渊”这个“天降奇遇修为大进”的幸运儿突然爆发,才救下他一条小命,并一波反杀的经历?
不知情的路人听见他这番豪言壮语,恐怕还以为谢淇本身战力超群,轻描淡写便收拾了那帮匪徒呢。
晏危楼同样骑马在他身边,青衫随风飘摇,那柄名为千秋的神剑被布条绑起背在他背上,衬着少年稚嫩清俊的眉眼,倒有几分浪迹天涯的江湖少侠味道。
他淡淡开口,声音随风清晰传入谢淇耳中:“谢二公子,你恐怕想多了。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伙人据说是这一带绿林中最大的匪帮,这才有不少家底,还有这两匹难得的异种马——而这还是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换做其他小帮派,那点家底,以你的身份只怕还看不上眼。”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谢淇立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激动的心情冷却下来。
他失望地嘟囔了一句:“真没用,当山匪都这么穷,这么没有前途的行当,还不如趁早下山种田呢。”
晏危楼微微摇头,解释道:“自然是因为下山种田更没前途。”
这年头,那些所谓的绿林好汉,除了少部分是生活实在过不下去被逼着当了匪徒,大部分还是野心使然:机缘巧合学会了几手武艺,便不甘心继续在地里刨食,也不愿受人管束,总想着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谢淇飘飘然的劲头过去了,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便又说道:“这一次多亏了徐兄弟,要不是有你在,我这条小命可真是玩完了!没想到徐兄你还有这种机缘,非但得了神兵利器,修为还一日千里,转眼入了洞见境!”
说到这里,他不乏羡慕:“早知道当初那个疯子拿人炼药时,我就拼死拼活也要跟你一块儿去,咱们同生共死,说不定也能获得什么好东西呢。”
晏危楼唇角一弯,谦虚道:“不过是运气使然,不值一提。”
“不,这可不仅仅是运气。”谢淇大摇其头,振振有词,“话本里的主角都是这样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一一提炼出那些主角必备要素,吹了一波彩虹屁:“年轻、英俊、正直、天赋异禀、临危不惧……这不正是徐兄你吗?”
……都怪他一时退缩,一听说自己不用被炼成丹药就庆幸不已,完全忽略了被抓去炼药的徐渊即将生死难测。以他这秉性,肯定不是话本主角的料,难怪没有奇遇呢。
这一刻,看过不少江湖话本的谢二公子,陷入了深深的脑补中不可自拔。
不过这也难怪,原本两人逃出地宫后,晏危楼向他描述的经历便像极了话本中那些主角的奇遇——家破人亡在前,身陷囚牢在后,被魔教魔头抓去还大难不死,非但如此,反而机缘巧合获得了古代宗门传承,得到神剑认主,又吞服天材地宝修为大进。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晏危楼本人就站在他面前,两人还亲自在炼血宗走了一遭,只怕谢淇还不会相信。
而如今,看着晏危楼背后隐约露出的一截剑柄,谢淇简直羡慕得流口水。
若是之前,他定然毫不犹豫巧取豪夺也要把这神剑弄到手。但经过炼血宗这一遭,“徐渊”不计前嫌解救于他,谢淇为人再恶劣,也不可能再做出这种事了。因此他也只能空流口水。
被谢淇那闪闪发光、像是看着稀世珍宝的眼神盯着,晏危楼内心情绪毫无波动,脸上却露出些窘迫。
他转移话题:“谢二公子,咱们逃出那地宫也有七八天了,这里离西山郡还有多远?”
“呃——”谢淇被问得呆了一下,目光不确定地看了一下四周的山丘与树木,“若无意外,大概还有三日?”
看着他尴尬又心虚的表情,晏危楼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不识路?”
“我必须认识路吗?”谢淇心中心虚,脸上却愈发理直气壮,他瞪大眼睛,“本公子一向前呼后拥,去哪里都有车马随行,忠仆护送,何须识路?”
晏危楼语气不解:“既然如此,出了地宫你便跑在前面做什么?不是带路?”
谢淇声音小了许多,眼神闪了闪:“咳,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想快点离开。慌了神,瞎跑的。”
当时谢淇一马当先跑得飞快,愣是用两条腿的速度跑出了马匹四条腿的速度,而且恰好与晏危楼一路前往炼血宗时神魂感应记下的路线方向无差,的确是向西山郡而去。
晏危楼还当他是知道正确路线呢。想不到不过是误打误撞。
深深看了他一眼,晏危楼收回目光。
……原本他还打算用一些手段让谢淇模糊掉关于黄泉宗所在地点与路线的记忆,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这实在是过于高估了某人。
晏危楼轻声念了一句:“也好,算是省了些功夫。”
眼看天色黑了下来,两人穿入一片密林,准备歇息一晚,入目所见,却见林中有隐隐的火光。
“有人?”
互相对视后,两人小心靠近过去,便看见一行数十人正坐在一片林中空地上,空地中央是熊熊燃烧的篝火,隐隐有食物的浓香飘散开来。
这些人个个衣着打扮不凡,分成好几拨,其中的年轻人各自穿着不同的门派制服,而被他们恭恭敬敬避让一旁的有两男两女四个人,多半是宗门长辈。
以晏危楼的眼力一眼便可看出,这四人修为都在洞见巅峰,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入道。其中修为最强的中年人身上已经有了隐约的道意雏形,可称半步入道。
晏危楼气息内敛,但谢淇却做不到。以谢淇枷锁境的修为,刚刚靠近,外泄的气息便被那几人察觉。
“是谁?!”
那个半步入道的中年男子沉声喝了一声,猛然起身看向这边。
当他看到谢淇时,顿时愣住了:“淇、淇儿,你怎么在这里?”
谢淇也愣了愣,反应过来,当即快步奔上前,声音里满带控诉:“爹啊,儿子这回可差点见不着您了!”
这对父子好不容易叙完别情,谢淇才一拍脑门,指着一边的晏危楼说道:“对了,爹。我来向您介绍一位朋友。”
谢乘云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随之移过去,想着随便说两句便是。这个儿子一向斗鸡走狗,能交到什么狐朋狗友?
谢淇没有察觉到他的态度,又勉勉强强补充一句:“也是三弟的朋友。”
谢乘云立刻变了态度,一脸意外地看向晏危楼,态度郑重许多:“能让我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儿子都引以为友,小友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晏危楼八风不动地微笑:“您过誉了。”
谢淇却在一边猛点头:“是啊,这回老三还算有点眼光。徐渊徐公子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
他滔滔不绝科普起“徐渊”的身世来历,还有这段时间两人的经历。顿时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一双双目光都投注在两人身上。
这都是与谢乘云交好的正道高手。
篝火熊熊燃烧,炽热的火光映照在青衫少年微笑从容的脸上,他神情自若,只在听到徐家之事时显出几分忧郁,颇有几分不随世移不随时变的处事不惊。
……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遥远的黄泉宗。
默默望向某个方向的少年收回目光,垂下眼来,神情惬意。
在谢淇替“徐渊”鼓吹事迹,刷取声望,攻略各路正道高手的时候,晏危楼本尊也没闲着。
从瀚海界归来不久,他便以千里传音联系上无恨,关心了一下目前逍遥楼的发展。同时,他也终于有时间来处理上次暗阁提及的合作之事。
“想通过将玄钓出逍遥楼主,再通过逍遥楼主找到齐王世子,最终获得瀚海令?”轻笑了一声,晏危楼手指敲击在桌案上,“嗯,的确……”
“……是时侯让逍遥楼主现身了。”
第69章 叹平生(3)
大雍, 云州。
隆冬腊月, 寒风刺骨。绵延的战火还在这片土地上燃烧,数月不曾熄灭。
大雍皇朝一十三州, 云州属南面边陲, 其中半州十一城为齐王封地,又称齐国。另外半州与齐国和东黎边境两两相接,有大雍常驻军逾十万。
景泰七年十月初, 随着齐王起兵, 东黎大军压境, 又有北漠虎视眈眈,大雍这个中域神州最大的国家便被猝不及防拖入了战火。
而今两个多月过去, 这一年即将结束, 战火仍未熄灭,整个云州已彻底被齐国与东黎联军瓜分。
从突袭中反应过来的大雍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展开了疯狂的反击。三方甚至有数名大宗师陨落。
云州边陲, 寒石城。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城,据说百年前有一位天人境散修在此隐居, 尽管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但大雍朝廷为免误会, 对这里的管束力度大大降低。
加上此地身处雍黎两国边境,时常有游侠行商出没, 还有一些逃犯流窜。因此鱼龙混杂, 势力盘踞, 当街杀人之事屡有发生, 也有不少朝廷禁止的交易在私下进行,可谓不折不扣的混乱之地。
后来齐国起兵,顺便也将这里占据后,由于那位领军大将不清楚这里的底细,企图派人清查全城,以稳固后方。
当晚便有七名都统被刺杀身死,将军也横死床头。死法多种多样,险些导致齐军未战先败。
——这是一个被笼罩于灰雾中的小城。许许多多见不得光的人,与见不得光的事,都被罩在这片灰雾里。
若是有人企图驱散这层灰雾,让那些习惯了隐藏于雾中的存在因此见光,这个人就必须死。
自然而然的,哪怕寒石城名义上的归属权落到了齐国,它仍然是曾经那个不受管束的混乱之地。
这一天,寒石城外。日头将落未落之时,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到这里。
他一袭白衣,从里到外都是一片雪白。带给人的却并非冰雪般的寒冷,反而让人想起春风里飘落的梨花。
这白衣人像是携春风而来,让天地间飘零的冰雪与刺骨的寒风都多了几分暖意。
只因他双瞳里的波光太过温柔醉人。
这是一个与寒石城格格不入的人,看在许多人眼中甚至过分刺眼,以至于一路行来,人人侧目。
街边摆摊的小贩,路上游荡的孩童,乃至于行人及乞丐,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白衣人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脸上始终噙着一缕淡笑,像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普通人一样,普普通通地入了城。
而那些抱着宰肥羊的想法,悄悄尾随在他身后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便一个个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见若非这人本身手段高超,便是暗中有高人相护。
城门处不远的地方,一间不大不小的茶馆,生意很是冷清。白衣人刚刚坐下,那闲得几乎打瞌睡的小二便连忙上前来,殷勤地为他倒茶。
“这位客官看着很是眼生,一定是初来乍到吧。那可要好好尝尝咱们寒石城特有的寒木茶。”
小二正套着近乎,一股冷风吹进来,又是一个客人走了进来。
一个很年轻,也很美丽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淡青色长裙,裙摆袅袅如花瓣盛开,衬托得她愈发动人。
“马老三,管好你的手下,不要什么人都乱伸手!”容貌美得惹人怜惜,这女子说话却毫不客气,冲着茶馆内叫了一声,“这可是我们阁主的贵客。”
茶馆内隐隐传来一声冷哼。
小二一个激灵,手腕灵活地一翻转,茶壶一颠,正要倾倒而出的茶水便像是受到什么吸引,化作一条长长的白线,重新落入壶中。只看露出的这一手,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迅速收回了手中这壶茶。
又跑到柜台后,不知从哪个暗格里摸出一个以寒玉铸就、看着便珍贵无比的小壶,小心翼翼给晏危楼倒了一杯新茶。
小二讨好地笑了笑:“贵客请用。方才是小的失礼了,这杯茶就算小的请了。”
晏危楼捧起茶杯,在小二期盼与肉疼交杂的眼神中,轻轻喝了一口,立时眼前一亮,赞了一声:“好茶!”
既然愿意喝茶,便代表接受了他的赔偿,不计较之前的事了。小二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小二离开后,身着淡青色罗裙的女子便来到晏危楼面前,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只默默盯着他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