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四十六斤的分量,对于她有点过了。
她到登州,请洪炉坊老匠人,定制了一柄四十二斤的乌金崩云梃。
她又将爹爹给的一锭赤金换开。整二十两,将一半换钱,得八十贯钱。拿出三十贯借给陈哲,自己配股五十贯。
贩伐丈疆旅一个个威武整齐,辞别家小,望朝歌淇园购竹。
白马县署后邸,五弟牧雨好一通讲解。
义成军行军司马望凌通为父亲等人的不易,长叹一回。
大哥白马县令谷梁广、三弟歌仙缭云、四弟黎阳县丞缭相也都深感贩旅艰辛,更多的是为八大贩将而骄傲。
一晃到了腊月二十,马上祭灶。
牧雨策马飞奔在淇园与黄河之间,往来传递信息。
一日,义成军节度使、滑州刺史、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薛平薛坦涂,带领修河调度使乌寺任、修河参军王出进,骑马简从,巡河督工。
义成军行军司马滑卫交通使望凌通、黎阳县令公猛、县丞缭相接住。一行巡河至晚,到黎阳县署歇息。
公猛请薛尚书到县署后邸,摆酒饮宴。
座中,牧雨献歌助兴,薛尚书不免动问。
望凌通将她身世禀明,说她眼下参与贩伐丈疆旅,乃八大贩将之一。
前些日大战礼山关,保护了贩锡生意。
现做着修河用竹的贩运,皆是淇园好竹,计值却低于肆市贩卖。
说了许多,却不敢透漏八大贩将详情,生恐出事。
皇朝律典对于官商之间的拉拉扯扯,规定很清楚。凡家中有从商的,不得入仕。为官者监临某事某地,凡有家属参与商事,皆犯罪。
提起贩竹,引起薛平极大兴趣。立时将乌寺任、王出进,从别邸叫到跟前,询问用竹量值。
修河调度使乌寺任禀曰:目前,八十里黄河西岸,扩河工程全线开工。一万民工,五十人一队,编作二百队。
每队五火,一火钎土扩道,三火挑土至堤,一火整土升堤。各有队正、火长负责。
每队挑土的三火,三十人,二百队六百火,六千挑夫,需要撮箕一万二千只。
仅撮箕一项,每五日更换一遍新撮箕。按口径三寸大竹,三丈长,一根大竹出三十斤竹篾,可编撮箕五只。五日之内,篾匠编好一万二千只撮箕,需要二千四百根大竹。
若是口径二寸中竹,每根出二十斤竹篾,三根中竹可编十只撮箕。纯粹用中竹,则是三千六百根中竹。
若按口径二寸以下小竹,每根出十斤竹篾,六根小竹可编十只撮箕,纯用小竹,需要七千二百根。
这些竹竿重六百石。每车拉十石,又需要六十乘牛马车。
乌寺任禀完用量,薛平薛坦涂又让王出进算出所值。
修河参军王出进禀曰:眼下用竹,大、中、小竹,均值每斤三文五,石四百二十文。每五日用竹六百石,是二百五十二贯。每月换撮箕六番,用竹三千六百石,是一千五百一十二贯。取整,每月用竹一千五百贯。
用竹是整个修河工程的主要支出,占总支出的两成。
廛人入税,按皇朝定制,千税二十,每月得税三十贯。
各地贩家,按税后什一之利,每月获利一百五十贯。
牛马车挣了运费,沿途饭肆酒肆挣了餐费,篾匠得利,砍竹刀锯、篾匠刀锯洪炉有利,竹农之利自不待言。
目前,扩河全线开工,滑卫州县之民,莫不参战,既是百年大计,又是藏富于民。尚书大人恩德,滑卫之民将数世不忘。
工程浩大,每项物资用量都十分惊人。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望凌通又惊又喜,喜的是父亲等人必能获利,惊的是如此大的数据,恐有闪失。
按牧雨所说,此次贩伐旅购竹,将贩锡得利悉数投入。
望、范、苌三家分别入资一百贯。陈智之原有股本五十贯,得利二十贯,借到漆雕卉三十贯,也入资一百贯。漆雕卉入资五十贯。
共计四百五十贯钱的股本。
牧雨呢?只有十几贯钱。
望高之让他将潘府所给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股本,交与父亲望云端。八大贩将恰好凑足五百贯钱。
这些钱可以一次采购竹竿至少一千八百石。基本够三个五日的撮箕用量,半月工期。利不可贪完,预计工期六十日,至少可以贩两趟。全部完工,基本可赚三百贯。
问题是,一旦有人检举,望云端乃滑卫交通使望高之的爹,事情就复杂化了。赚钱与否事小,极可能犯事。
皇朝六典吏部律曰: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以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皆不得入仕。亲属在监临之地经商,处罚甚严。
所谓大功之亲,乃同一个祖父之下的兄弟姊妹。
高之心下沉吟,不知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什么。薛尚书赏了乌寺任、王出进几杯酒,将他们支走。转而与望凌通耳语道:“我的望司马,你我皆知六典吏部律条。牧雨乃尔等结义兄弟,贩竹之事,当如何处置?”
望凌通当即就淌下了汗珠子,慌忙回禀:“下官前程,全凭尚书大人关照。牧雨虽非大功之亲,也需防范紧些。”
薛尚书微微一笑,拍拍他肩头:“明日下午回滑州,本镇有话细说。”
当夜饮酒至晚,各自睡去。
牧雨半酣,望凌通相扶,二人难免耳鬓厮磨。
次日一早,薛尚书等人用过早饭,上马回程。
望凌通忙到正午,草草用饭,速向滑州奔去。
牧雨也打马跟定,看他面色难看,深怕出事。
半下午,到了帅帐。牧雨待在辕门外。望凌通无需通禀,直接进去。看薛尚书等在里面,身边并无他人。
望凌通与牧雨一路打马而行,一路商议琢磨。薛尚书一贯做人光明磊落,赏罚严明,他一定是猜到了家父从商。不然,他不会单独召见自己。
因此,望凌通一看没有他人,翻身向他跪倒:“尚书大人救我。”
薛坦涂过来将他扶起,微微笑道:“皇朝律典,为官绝不言商。官商之间,鸿沟高堑,壁垒森严,泾渭分明。令尊、令弟从商,皆犯皇朝大忌。如若不是你为义成军忠心赤胆,我早将你赶出帅帐了。”
望凌通吓得一脸煞白,再次下跪,连连磕头:“阁下于我再造之恩,高之不知如何报答。阁下既知家父之事,但凭发落,绝无怨言。”
薛坦涂再次扶起他,说道:“我之所以数落你,是因为带着私心。许多嘴巴,都在议论这件事。一旦处置不慎,岂但我的节度莫做,就是遴选你参考的户部、礼部,授职的兵部,都要担责。到那时,却要得罪多少人。”
节度使一番厉害陈说,大腊月,数九寒天,望凌通的汗珠子却越来越大。浑身哆嗦,不知怎样回答。
薛坦涂让他坐下,亲切说起:“我倒有个办法,闻听令尊、令弟皆武功卓绝,何不到我帐下效力。其余贩将还做买卖。他们之间虽有结义,有师徒,却无法扯到大功之亲。但有一条,望家父子,从此却要根绝从商之路。”
望凌通顿时感到云开雾散,长长喘一口气,答道:“多谢阁下垂怜,为我父子设下如此好的前途,高之在此,代家父、兄弟先行谢过。”
说罢,又要磕头。薛坦涂扶定他:“这些客套话,从此免掉。但不知令尊贩竹一生,能不能听从我的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