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老赤巴眼中的神采,以及其缓慢起伏的胸口,虞景颜一定以为他已经坐化。
四郎率先踏入正殿,虞景颜紧随其后,陈肸也跟着进来,进殿后,三人不解地看着前方十米开外端坐着的老赤巴。
“大师,你在干啥?”虞景颜率先开口道。
因为殿门已经开启,夜风吹进正殿,殿里的烛火、酥油灯,在夜风的吹动下摇曳,像是一个个火精灵。
老赤巴没有回答虞景颜的问话,没有任何动作,仍旧保持着安详端坐的模样。
在老赤巴的身后,是巨大的佛祖金铜造像,昏暗、飘忽不定的灯火从四面八方照在老赤巴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竟像是有人刻意用这些烛火、酥油灯在为老赤巴打灯光。
“大师,你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来救你,我们来了,可你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干啥?你就是要做晚课,也得面对佛祖不是?”虞景颜继续问。
老赤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稍微将眼珠子往自己的左手边扫了一下,然后迅速把眼珠子转回中间,继续保持目视前方的状态。
老赤巴看向的是自己的左手边,也就是虞景颜他们的右手边,这个细微的眼神被虞景颜捕捉到,虞景颜下意识往左边挪了两步,然后缓缓朝右手边看过去……
“老赤巴是在提示我们的右边有危险吗?”虞景颜心想。
在他转头往右边看的时候,四郎和陈肸也向右边转过头,与此同时,虞景颜又听到了“沙沙”的声音……
声音也是从右边传过来的,虞景颜紧张无比,攥着雷符的手在颤抖,雷符也被手心的汗水打湿。
右手边阴暗的角落里,是被正殿的立柱挡住光的一处存在,那里很黑、灯光几乎照不过去,虞景颜的双眼注视着那个角落,却只看到一团黑暗。
在这里,他的法眼完全失灵,四郎和陈肸的阴阳眼也没了作用,他们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远远看着十几米外黑暗的角落。
终于,虞景颜确定,那有规律的“沙沙”的声音,就是从右手边的黑暗角落传过来的。
虽然他看不到那个角落里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里应该有人。
于是,虞景颜鼓起勇气,从兜里拿出强光手电筒,对准右手边的黑暗角落,猛地按下开关……
手电筒发出的强光瞬间照亮了黑暗的角落,看到角落里的情况后,虞景颜等人皆瞪大眼睛,手中的家伙事都准备招呼过去。
角落里,是正在埋头作画的,文礼谦……
文礼谦依旧身穿一身黑色皮衣皮裤,戴着“ny”的帽子,墨镜退到鼻子中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他的面前是一张画板,人和画板以45°的角度对着正殿中央端坐着的老赤巴。
文礼谦手中拿着画笔,正迅速在画板上划过,那种规律的“沙沙”声响,正是他的画笔用力摩擦在画纸上发出来的。
看起来,文礼谦正在帮老赤巴画像,从文礼谦手中拿着的画笔来看,画的是素描像。
四郎已经跃跃欲试,虞景颜目测了一下他们同文礼谦之间的距离,感觉这个距离之下,他的雷符未必能抛到文礼谦身上,便决定先稳住文礼谦,缓缓朝其靠近,待文礼谦进入射程后,再行出手。
“我说大画家,怎么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画画?”虞景颜故作轻松道。
“蠢货,就不能让人把画画完吗……”文礼谦头也不抬,手中画笔继续划过画纸。
“你特么说谁是蠢货?”四郎握着常青刀,愤怒地说。
感受到四郎身上传来的杀气,文礼谦终于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着虞景颜等人,修长的手指头灵活地转动着画笔。
“那个,文先生,老头子我能休息一下了吗?保持这个动作这么长时间了,我这双腿都快废了……”文礼谦刚停下,老赤巴便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中透露出对文礼谦的畏惧。
“老师傅,难为你了,你可以起来活动一下身体,等我料理了这三个蠢货,咱们继续画,我收费很公平的,一幅画五十块。”文礼谦微笑着说。
“看起来老赤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的确遇到危险了,是文礼谦跑到这里,以某种手段胁迫他让他充当自己的作画的模特,也不知道文礼谦在这里画了多久了,似乎早在我们从那曲县动身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作画……可是,这货说话的语气这么牛逼,完全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虞景颜心说。
文礼谦站起身来,将身前的画板轻轻放到墙角,然后朝虞景颜他们走来,正在朝文礼谦靠近的虞景颜停下脚步,下意识站在四郎身后——面对强敌,虞景颜一向是让四郎打头阵的。
“虞景颜,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呢,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作画,怎么非得打搅我呢?”文礼谦将墨镜推到双眼的位置,盖住了自己充满魅力的眼睛。
“文礼谦,你究竟画过多少张画,又害了多少像刘翠兰、徐亮那样的无辜之人?”虞景颜厉声质问道。
“哦?你问我啊?我怎么记得?一名优秀的画家,当然不会记得自己画过多少画,至于你说我在害人,我觉得此言差矣,是我让刘翠兰等人变得不朽,是我将他们永远留存在画中,那些画一旦流入市场,必将成为媲美世界顶级画家的作品,唉,可惜咯,虞景颜,我也曾为你画过素描,而且我感觉,你的故事充满曲折令人很感兴趣,你本该同刘翠兰他们一样变得不朽的,怎么,你从我为你画的素描中出来了?”文礼谦的脸上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这笑容在虞景颜看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虞景颜曾经被文礼谦的画作折磨得几近崩溃,被那幅他自己的素描像吸入魂魄封入画中,险些一命呜呼。
虞景颜很清楚,眼前这个形象帅气气质不凡的画家,是个魔鬼。
虞景颜同文礼谦说话的时候,老赤巴已经用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靠在殿中的立柱上,正揉搓着早已麻木不仁的双腿,促进自己的血液循环。
“老虞,这个画家很厉害,你们小心点,我腿麻了,也帮不上忙……”老赤巴低声道。
虞景颜瞄了老赤巴一眼,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你给我画的素描像的确有点意思,我进到画中溜了一圈,感觉还是外面这个花花世界更加真实,这不是就出来了嘛,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够将人的魂魄吸进那些画中?”虞景颜说得轻松,然而那晚上的惊险程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被吸进画中后的那种绝望和无助,也只有他亲身经历过。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文礼谦谦虚地说。
“是吗?可惜还有很多像我一样被吸进画中的人,他们并不愿意永远呆在画里,却只能被你的邪法束缚,你害得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你不是人,是个魔鬼!”虞景颜说。
“不不不,我刚刚已经说了,不是我害得他们不能超生、再入轮回,而是我让他们变得不朽,那样的画作,将在整个艺术史上留名,后世之人都会记得他们,你说呢,虞景颜?”文礼谦反问道。
“强词夺理!你特么根本不是人,更不配称为画家,你只是个走火入魔的邪魔外道,是个泯灭了良知的恶魔!”虞景颜想起他帮刘翠兰烧掉画作后,刘翠兰的鬼魂从画中脱困,在向他鞠躬后,迅速消散。
“是文礼谦害得刘翠兰等人魂飞魄散,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虞景颜暗自攥紧拳头,指甲扎在肉里,面对如衣冠禽兽一般的文礼谦,虞景颜感到深深的愤怒。
刘翠兰那些人,本就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而文礼谦为了创作出惊世骇俗的画作,不惜将他们害死、让他们的魂魄封入画作而不得超生。
“好了,虞景颜,你也别再废话了,既然你说我是恶魔,说我不是人,那你动手啊,除魔卫道不一直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术士的人生信条吗?怎么还不动手,你是不是怕我再次把你吸进画中?”文礼谦挑衅道。
“四郎,上,弄他。”虞景颜开口道。
四郎应了一声,身体早已因为兴奋而抖动起来,握着常青刀朝文礼谦袭去……
早在路上的时候,虞景颜就吩咐过,让四郎在应对文礼谦的时候不要留手,最好一出手就使出常青刀法。
四郎按照虞景颜的吩咐,使出了威力巨大的刀法,整个人迅速旋转起来,手中宝刀对着文礼谦的身体闪电般劈出,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只看到文礼谦周围全是四郎的残影……
虞景颜瞪大眼睛,奈何法眼受限,实在看不清楚二人交手的过程。
“啊……”只听四郎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飞过来,手中的常青刀“钪朗”一声掉落在地上……
虞景颜和陈肸同时伸手将四郎接住,四郎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手掌被一支削尖的铅笔贯穿,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下。
十几公分长的铅笔,上面还印着“hb”的字样,就这么垂直的插在四郎的手心,四郎疼得龇牙咧嘴,胳膊忍不住抽搐。
常青刀已然落地,虞景颜、陈肸,甚至是四郎,都没看清楚文礼谦是如何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