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也顾不上地上的泥土和石块了。
  “我不走了,我走不动了,我要死了!”沈珠曦哭着说。
  脚底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山上的石子一路都在硌她的脚,她早就到了极限,若不是想到转头下山也要走上许久,她毫不犹豫就会打起退堂鼓。
  这可恶的路为何那么长,这可恶的山为何那么高, 这可恶的李鹜为何一直骗她!
  沈珠曦脚底疼, 心里也伤心, 委屈的视线无声地质问着李鹜,泪珠子不停落下。
  李鹜走回她面前蹲下,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你都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了, 怎么就要死了?这时候死, 不觉得可惜吗?”
  “不可惜!”沈珠曦赌气回答。
  “山腰上人多,没什么东西可采。内围危险,可能遇到熊瞎子。山顶风景好,人也少, 你口渴了吗?我知道一处地方的野果子很甜,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脚疼, 我一步都走不了了。”沈珠曦哽咽道:“我……啊——你做什么!”
  李鹜握住她的右脚,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就脱下了她的绣鞋。沈珠曦大惊失色, 吓得用力往回缩,可是右脚被李鹜握得动弹不得, 她急得又用左脚去蹬李鹜的手臂, 这下, 连左脚都在他手里了。
  “你不是脚疼吗?我给你看看。”李鹜说,自然至极地脱下了她的足衣。
  “你、你——臭流氓!登徒子!大骗子!”沈珠曦羞红了脸,气得丢开了面子大骂。
  “骂,骂响亮些。你这几个词汇,在鱼头镇连六岁小孩也骂不过。以后有机会,让樊三娘教教你。”李鹜不以为意地说。
  沈珠曦把她知道的骂人词汇都说了一遍,可李鹜还是头也不抬地看着她的脚,眼神像是饿了一日的大尾巴狼乍然见了鲜嫩嫩的一块肉。
  她的目光也不由落到自己脚上。
  她哪里走过这么多的山路?拇指和小指旁都生出了大块红色,在凝白的脚上格外醒目,看着可怜兮兮的。
  “还好。”李鹜说。
  “哪里好了!”沈珠曦气得顺脚又是一下。
  她的脚丫子还在李鹜手里受着禁锢,使出的力道只能软绵绵地在他胸上踏了一下,不像发怒,倒像撒娇。
  “还好没磨出水泡。”李鹜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按着她的脚掌:“揉揉就好了。”
  这屁人还算有点良心。沈珠曦一面抽抽噎噎,一面不情愿地想。
  李鹜的大手比她的脚掌还大,一手就能轻松包住她的脚,有人帮着做脚底按摩,确实舒服了很多,沈珠曦在宫里享受惯了宫女的按摩,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她的注意力不知怎么就放到李鹜的肤色上去了。
  太阳下养出的小麦色和她足不出户养出的白腻底色贴在一起,一个男人在给她按脚的意识也强烈起来。
  李鹜抬起头,对上她发烫的脸颊。是她的错觉吗?李鹜的眸光比平常温柔。
  “还疼吗?”
  忽然旖旎起来的气氛让沈珠曦如坐针毡,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说:“不……”
  话没说完,她忽然惨叫起来。
  “李鹜!李鹜!大骗子李臭狗,你——啊!”
  沈珠曦又痒又疼,惨叫连连,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李鹜牢牢抓着她的脚掌,成拳的右手贴在她的脚掌上,不停用手背的指骨按压她脚底的经络。
  李鹜对她的惨叫不为所动,冷酷道:“把堵塞的经脉按通就好了,你现在痛,一会就舒服了——你小声点,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偷了猪上山来杀。”
  沈珠曦还在流眼泪,这回是痛的。生不如死的一盏茶时间后,李鹜终于放开了她的脚。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李鹜问。
  沈珠曦无语凝噎,泪流不止。
  父皇,母妃,你们为什么要丢下孩儿一人在人间受罪?
  李鹜替一动不动的她套上足衣,穿上绣鞋,然后蹲到了她面前,朝她脸上的泪珠伸手而来。
  “把你摸了脚的臭手拿开!”沈珠曦吓得一个激灵,躲开他的手。
  “臭手摸的也是你的臭脚。”李鹜没好气地说,两手在腰上擦了擦,接着扯起衣袖,用衣袖往她脸上粗鲁按去:“你怎么连自己的脚都嫌弃。”
  沈珠曦的脸都快他揉碎了,他终于放开了她的脸。
  “起来走走,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李鹜朝她伸出手,沈珠曦心里还记恨他先前的按脚之仇,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脚掌落在地上,的确比先前好了太多。沈珠曦心里觉得神奇,嘴上偏偏什么也不说,她一言不发地拍着衣裳上的灰土。
  “还生气呢?”李鹜说。
  沈珠曦不回他的话,也不去看他,仔细地找着衣裳上还未发现的污渍。
  “我承认,我是不该骗你就到了。可你看,你不还是爬上来了吗?”李鹜说:“我不骗你,你怎么能爬上来,又怎么能吃到甜果子和比蜜还甜的花水?”
  “我还没吃到呢!”沈珠曦气鼓鼓地回了一句。
  “行,行——老子这就去给你找,你别青着脸了。”
  沈珠曦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李鹜抬脚往茂密的林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跟上,走丢了就要喂熊瞎子了。”
  “我才不怕。”
  沈珠曦嘴上强硬,脚步却不禁加快了。
  “你怎么会怕呢,你要是遇到熊瞎子,就像刚刚那样嚎上两声,熊瞎子也会被你吓跑。”李鹜说。
  他在放屁,他在放屁。沈珠曦默默催眠自己,不同他一般计较。
  林子里野草遍布,就连石头上也长着厚厚的青苔,沈珠曦走在上面,比先前走光秃秃的山路轻松了许多。她对于初次见到的景象报以十分的好奇,上山时的辛劳被她忘到了脑后,只顾着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李鹜时不时地给她介绍长在附近的草药和树干上攀附的野菌,叮嘱她哪些可食用,哪些又有剧毒,他没有介绍的,沈珠曦遇上没见过的,也会问上一句:
  “这是什么?”
  李鹜走向沈珠曦指的地方,从丛生的野草里折断了一根长杆的植物,那东西像笋子,生的一截一截的,长杆上有红色斑纹。
  “这是花斑竹,能生吃,酸甜口的,你尝尝。”李鹜向她举起花斑竹断口的那一面。
  沈珠曦谨慎地摇了摇头,不敢下口。李鹜也不在意,随手就放进自己嘴里,咔嚓一声,清脆地咬了一口。
  “花斑竹能做菜,也能入药。采回去后,上面的嫩茎炒菜,下面的根茎就拿来做清热解暑的凉茶。”李鹜三下两口啃完了嫩茎,随手把剩的花斑竹扔到一边,蹲下来掰起了新的花斑竹来。“周嫂做凉茶的手艺不错,带回去让她做坛凉茶出来。”
  沈珠曦也蹲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试着试着掰断了一根花斑竹。
  “我们没有带篮子,带不了多少下去。”
  “有人知道给我们送背篼。”
  “谁给我们送背篼?”沈珠曦一愣。
  一阵脚步声从上山的小路上传来,李鹜头也不抬地说:“这不就来了么。”
  李鹍李鹊两兄弟沿着小路走了上来,见沈珠曦抬头望来,李鹊满面笑容地挥起了手。
  “嫂嫂!大哥!”
  竹条编的大背篼就在李鹍背上,他一步当沈珠曦三步,很快就到了两人面前。李鹍放下背篼,两眼发光地看着地上的花斑竹。
  “竹子,烧肉。多摘点,多摘点。”
  李鹊也走到了李鹜面前,蹲下帮着一起掰花斑竹。
  沈珠曦掰了一会,失去兴趣,起身查看四周。李鹜察觉她的离去,抬头说了一句:“别走远了。”
  “我就在附近看看。”沈珠曦话音未落,忽然看见了一丛开着紫色毛茸茸小花的植物。她新奇地观望了一会,回头朝李鹜喊去:“李鹜,这又是什么草?”
  李鹜放下手里的花斑竹,起身朝她走来。
  还没走到面前,他就认出了沈珠曦面前的植物。
  “佩兰。”他说:“你可以摘些回家,晒干了装进枕头里,或者做成香囊挂在身上。”
  听说可以做成香枕,沈珠曦眼睛一亮。
  “怎么摘?从什么地方开始摘?”
  李鹜干脆蹲了下来,亲手摘了一支做示范。沈珠曦心里有数了,跟着摘起佩兰草。
  佩兰比花斑竹好摘,不一会,两人身旁就堆了许多佩兰草。
  李鹜停下动作,看着架势上势要把这丛佩兰撸秃噜皮的沈珠曦,说:“这些够你做一个枕头,几个香囊了。”
  “我还要送给别人呢。”沈珠曦摘得起劲,头也不抬。
  “送谁?”
  沈珠曦放下佩兰,掰着指头算起来:“我想做一个佩兰枕送给周嫂子,再做几个香囊,下次聚会的时候送给桑娘、随蕊、九娘子……”
  李鹜阴阳怪气道:“你是不是还算少了?”
  “有吗?”沈珠曦惊讶道:“难道你觉得朱大娘也该算上?可是我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只能拜托周嫂子,如果要做的太多,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老子是死人吗?”
  “你当然不是啊。”沈珠曦吃惊道。
  两人对视了半晌,李鹜默默无言,眼神幽怨,沈珠曦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终于领悟了李鹜的意思。
  “你要是想要……”沈珠曦为难道:“到时候我就匀一个给你。”
  “匀什么?周嫂子做的香囊?”李鹜扯下一枝佩兰:“不要了!”
  他突然发什么脾气?沈珠曦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他。李鹜却一脸不高兴地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李鹊二人。
  莫名其妙!
  沈珠曦决心不理这屁人,重新摘起佩兰。不一会,面前这一丛佩兰渐渐空了,沈珠曦四下张望,在一处小山坡下眼尖地又发现了一丛佩兰。
  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踩下山坡。
  “哎呀!”
  脚下不知踩了软趴趴的什么,沈珠曦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摔了下去。
  “沈珠曦!”李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珠曦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还好这山坡不高,摔也摔不伤她,只是可怜了屁股,磕在了一块不平整的石头上。
  “我没……”
  沈珠曦话没说完,忽然尖叫起来。
  在她眼前,山坡之下。
  一具血迹斑斑的男尸面朝下躺着,露出袖口的一只手已被不知什么动物啃出了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