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李鹊叫道。
  沈珠曦看见李鹜出现, 强撑的力气骤然溜走。她低下头,看见李鹍的耳朵动了动,将青色的脸往李鹜方向艰难转去。
  “是你大哥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她颤声道。
  李鹜站在黄金广身后, 手中的刀稳稳压在黄金广的脖子上,连转头的一丝余裕都没有给他留下。原本胜券在握的现状忽然逆转,黄金广的脸色在火光里也泛着一丝青色。
  “黄爷,让你的人后退一些呗, 我这人胆子小,吓着我没事, 要是我手一抖, 伤着您可怎么办?”李鹜笑道, “知府大人不是还要仰仗您吗?”
  黄金广的眼神往后看:“……你就是李鹜?”
  “是啊, 巧得很。”李鹜放慢声音,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你看上的,就是老子的女人,你伤的, 是老子的弟弟。黄爷,这笔账, 你怎么结?”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黄金广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尖忽然刺进他的脖子一寸。刺目的鲜血飞溅, 黄金广惨叫起来。
  “黄爷!”
  数声惊呼, 黄金广带来的心腹打手们惊慌失措起来。
  数不清的刀剑尖端指向李鹜,一声声怒喝和威胁随之而来, 李鹜视若无物, 脸上带着闲庭散步的神情。
  黄金广还在惨叫, 右手死命捂着脖子上的出血点。
  “叫什么叫?吵死了。”染上赤色的长刀在黄金广面无人色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李鹜用空着的那只手掏了掏耳朵,用闲庭散步般的表情道,“凡事讲究一个公平,既然是人质,当然要状态对等才有交涉余地。老子的弟弟已经叫不出来了,黄爷,我觉得你还有些活蹦乱跳,是不是还缺一刀?”
  黄金广倒抽一口冷气,生生憋回到了嘴边的叫声。
  “李鹜……你杀了我,你也活不过今晚。”黄金广强装镇定,但眼中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那又怎样?”李鹜吊儿郎当道,“能让黄爷你陪着下黄泉,我又不亏。”
  黄金广的脸色彻底白了。
  “……你想怎么样?”
  “你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李鹜说。
  被李鹜目光所指的周壮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黄爷——”
  “就这样?”黄金广半信半疑,“你不会骗我?”
  “我说话算数。”
  黄金广神色挣扎片刻,脖子上的鲜血像流不尽似的,涌出他的五指,染红他的衣襟,像无声的倒计时,催促着他作出决定。
  “黄爷,你不能留下我!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没命了啊黄爷!”周壮一脸魂飞魄散,见黄金广面无波动,拼命磕起响头,凄厉道,“我这可都是在为你办事啊——黄爷,你不能过河拆桥,置我于死地啊!”
  他声声凄厉,几个响头后就头破血流了。他的乞求在需要黄金广作出抉择的时候毫无用处,黄金广很快就下了决定,他一个眼神,就有健壮的手下站出,轻而易举反剪了周壮的手臂,推着他走出了安全的区域。
  李鹜推着黄金广向前,用血流不止的黄金广交换了手软脚软的周壮。
  黄金广回到安全地方后,眼神骤变。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巾,紧紧按住脖子上的伤口,阴鸷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李鹜。
  “好……好得很。黄某已经很久没流过血了,这笔账,我们以后再慢慢算——我们走!”
  周壮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黄爷,你不能抛下我啊!黄爷!”
  黄金广带着他的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鹊转身蹲下,试图扶起人事不省的李鹍。奈何李鹍体格太大,他一脸吃力,李鹍却只是被扶起了上半身。
  李鹜将周壮五花大绑后,走了过来,道:
  “我来,你去镇上请老唐头来一趟。要快,绑也给我绑来。”
  李鹜接住李鹍,李鹊立即往镇上的方向奔去。
  劫后余生的眼泪涌出眼眶,沈珠曦也顾不上擦,连忙上前扶住李鹍一边,帮着把人扶进了里屋,又看着李鹜将周壮扔进柴房关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鹊背着唐大夫飞快跑进屋,原本藏在米缸里的四丫也跟了进来。
  唐大夫哎哟一声:“可算到了!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颠散了!”
  “别废话了,你赶紧过来看看!”李鹜打断他的话,此时才露出一丝急色。
  唐大夫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废话,提着药箱坐到了床边。
  他先探了李鹍的鼻息,又摸了他的脉搏,最后打开药箱拿出了针毡。
  “他中的是七星散,一个不入流的速效毒药,那些拦路打劫的山匪最爱用这种便宜又见效快的东西……”
  “我只关心他的身体能不能好。”李鹜不耐烦道。
  “你急什么急,老夫正要说呢!”唐大夫吹了吹胡子,“他吃了解药,已经没有大碍了,我现在给他扎上三针,早些逼出余毒,他就能早些醒来。”
  唐大夫拿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往李鹍太阳穴扎去。沈珠曦看得自己的太阳穴跟着一疼,情不自禁地避开了眼。
  这一移眼,她就撞上了李鹜的视线。
  “你受伤了吗?”李鹜问。
  沈珠曦摇头道:“有李鹍和李鹊护着我,我没事……”
  李鹜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头。
  “害不害怕?”
  说来也怪,她分明讨厌李鹜拍她脑袋弄乱她的发髻,但此时拍在她头上的大手却带给她无限的勇气和安心。
  “……现在不怕了。”沈珠曦想起他忽然出现的事情,着急追问,“你不是在西城县吗?怎么会出现在黄金广身边?”
  “我不放心你,连夜去了青牛县后,借了匹马赶回来。恰好遇见临县在收买打手,一打听才知道发生了这事。幸好我回来得及时,要不然……”
  李鹜抬眸,视线落在李鹊身上。李鹊回避了他的目光,垂在腿边的两手慢慢握了起来。
  “周嫂子如何了?”沈珠曦问。
  “……一会再告诉你。”
  一旁的唐大夫扎完三针,开始收拾针毡。
  “行啦,我估摸再过一炷香他就能醒过来,你这儿有面条没有?深更半夜把老夫叫起来,我现在还有点饿了……”
  “你回去素心堂,有人会请你吃好的。”李鹜说,“雀儿,你送老唐头回去,四丫也送回她家。”
  “这就送老夫走?老夫颠散的骨头还没长回去呢!”唐大夫变色道。
  “你回去后,有人在外边等着你。他伤了脖子,出血多但不是致命伤。”李鹜说,“你手脚慢一些,尽量帮我拖延一点时间。”
  “你又和人打打杀杀了?”唐大夫皱眉。
  时间紧迫,李鹜没答话,下巴一扬,李鹊就把唐大夫“请”到了背上。
  “得罪啦,唐大夫,你再跟我走一趟吧……”
  “哎哟,慢点,慢点!你想折腾死我呀——”
  四丫看看沈珠曦,懂事的追了出去。
  李鹊三人离开后,屋子里只剩沈珠曦李鹜,以及一个还没苏醒的李鹍。
  沈珠曦迟疑片刻,小声道:“那个叫黄金广的人,说他在襄阳知府手下做事,连鱼头县县令都让他三分,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这是麻烦找上门,不是你惹麻烦。”李鹜平静道。
  “可是……”
  沈珠曦难以说下去了。她想起傅玄邈曾对她说的话。
  “曦儿,你太天真了,你总是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春日水榭中,她第一次见到雪白的波斯猫,不禁露出久违的笑颜。她说她要把这只猫带给母妃和清阳郡主看,傅玄邈并未直接反对,只是温和但怜悯地看着自己,轻声道:
  “波斯猫在宫外并不常见,你带给清阳郡主看,她只会心生嫉妒,认为你是有意炫耀;你若带去望舒宫,每日以泪洗面的贵妃娘娘见了无忧无虑的你,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她得到礼物的满腔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只剩险些行差踏错的后怕。
  傅玄邈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沈珠曦不敢动弹,他冰冷的指尖触到她的耳廓,带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她,唇边似有一抹淡笑,像飘落水面的一枚莲瓣。
  “……曦儿,你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
  傅玄邈总是对她说,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他说的似乎总是对的,每一个对她展示出好意的人,最后都被证明别有所图,他们不是会给她带来不幸,就是在那之前,先遭遇了不幸。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
  李鹜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沈珠曦下意识抬头,望进李鹜乌黑的瞳孔。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落水之人一样无助的面孔。
  他清楚无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直接落在她迷茫的灵魂上。
  “看起来像个假人,像年轻时的周嫂子,像街边随处可见的女人。”李鹜转过身,走向堂屋外,“像我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李鹜的话,深深扎进沈珠曦的心里,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情感先感受一阵刺痛。
  “还不过来?”停在门口的李鹜回过头来。
  沈珠曦的脚步下意识走了过去。
  夜色还和往常一样,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原本一人高的篱笆烧成了焦炭,黑漆漆地一片立在空旷的夜幕下,天地间像是坟墓,连蛙鸣声也销声匿迹了。
  李鹜走到烧焦的篱笆前,抬脚轻轻一踢,一圈篱笆应声而倒。
  “篱笆倒了。”李鹜说。
  沈珠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觉得篱笆有错吗?”
  “篱笆有什么错?”沈珠曦愣住了。
  “是啊,篱笆有什么错?”李鹜转过身,直视她的双眼,“火是姓黄的东西放的,最后这一脚是我踢的。要说有错,那也是我们有错,篱笆有什么错?”
  “老子的围栏被烧成这样——”李鹜用脚尖踢了踢焦黑的篱笆,“该被追责的是点火的狗东西,而不是火星,不是引火的食油,更不是被烧成灰烬的篱笆。”
  他抬头,看着沈珠曦,一字一顿道:“篱笆有什么错?你有什么错?”
  沈珠曦的脑海中轰地一声。
  李鹜的话就像醍醐灌顶,冲开了她身上看不见的那道枷锁。她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鹜。
  沈珠曦不明白心中这股让她热泪盈眶的感动来自何处,但她依然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李鹜一言不发,握着她的双肩将她拉向自己。
  他轻拍着她的背,她的肩,她的头。她没有闪躲。
  床上的两根鸡毛掸子始终没有移位,就像他们此时此刻,看似暧昧的姿势,中间依然还能放进一根鸡毛掸子。
  他们唯一真正接触的,是李鹜落在她背上的手,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温柔,带着炙热的温度,隔着衣裳,温暖她的心房,让她的脆弱无法抑制。
  她还不明白心中的这股感动和自由是什么。
  可她已经能够肯定,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傅玄邈,也有错了的时候。
  “曦儿,你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
  他似宠溺似怜悯的神情再次浮现。
  这一次,沈珠曦心中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她不需要他,也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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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更的匹萨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