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玩伴不会再来,今后能陪乔小七的,只剩下谭中倒影。
凝望着倒影的眼睛,乔小七默默地向“娘亲”倾诉着冤屈,而他的“娘亲”清泪盈眶,静静地聆听着。
直至水中倒影荡漾了一下,乔小七恍如梦醒,随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几年来,乔老汉月月领着三倍饷钱,早把家从原来的茅屋换成了一间小瓦房,因此从外看来像是一个生活得不错的人家。
一句“爹我回来了”,再将一捆柴禾放到门边,乔小七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整个屋子不大,又不规矩,甚至乔老汉的炕头离木门只有几尺的距离。所以,虽然乔老汉眼睛花拙,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儿子低着头,双目微红,分明是在外受了委屈。
心底一声长叹,乔老汉深知自己的儿子向来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不但从不惹是生非,这些年来还承担了许多活计,又时常给自己按肩捶腿,整个村落都没有那么乖巧的孩子。只是,儿子是一只妖。
撑起身子,乔老汉唤道:“小七,你过来。”
乔小七努力压抑着情绪,低着头,缓缓走到乔老汉面前。
“和人打架了?”
“没。”
“跟爹说说,到底怎么了?”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在乔小七细嫩的小脸上蹭来蹭去,仿佛在乔小七心底划开了一道口子,委屈和泪喷涌而出:“安琦姐姐让他爹抢走了,再也不会跟我玩了。”
“什么……”乔老汉一时不明缘由,之后想明白了,不禁抚着乔小七的头叹道:“小七别往心里去,神仙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唉!”
乔老汉不知道怎么安慰儿子,唯一的玩伴离去,这样的打击对于年仅六岁的小孩子来说,不可谓不沉重。
安抚了许久,好容易把乔小七哄睡了,乔老汉的皱纹却更加深纵,他想到,这么下去儿子没有玩伴也进不了村中私塾,长大后可怎么办?
沉思半晌,乔老汉从炕席翻出些许碎银,打算再去求一次村长,好让儿子有得书念。
一路上,乔老汉对周围的异样眼光视若无睹。村里人自从他收了乔小七做养子后,怕沾染了妖气,所以都开始逐渐疏远他。
一敲开门,有些虚胖的村长见是乔老汉,绷着脸立即说道:“老乔,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行就是不行。为这事我都请教过海中群仙人,连他都说了,妖自有妖道,与我等不同!”
“村长你看,这是点心意。”乔老汉没有知难而退,陪着笑从衣中掏出碎银,递与村长面前。
“得得得,别来这套,自从仙人来了村里也不缺吃喝,回去吧。”村长一阵推搡,将碎银连带乔老汉一道推了出去。
咣的一声响,乔老汉再次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得悻悻作罢。
在村长家的院落里呆立了片刻,乔老汉想到,小七好不容易睡了,还是不要打搅得好,说不定睡得长了,愁事也就忘了。于是,乔老汉独自慢慢地在村落外围转悠。
路过村中私塾,一阵孩童齐诵的声音传来,乔老汉心里一片愁然:“难道小七要和我一样目不识丁,最终落个娶不成媳妇、做不成事的下场?”乔老汉摇摇头,他不甘心:“小七聪明机灵,远胜同龄孩童,如果不读书认字我就算进了棺材也不能瞑目!”
几经思量,乔老汉打定了主意,这次就豁出这张老脸,就在私塾外等,等教书的李先生出来了就跟他说说。村长见了李先生都得点头哈腰,如果能得到他的同意,小七就有希望了。
于是,乔老汉就站在私塾外等着。可里面孩童们的声音始终孜孜不倦,等得乔老汉腰酸背疼,双目被太阳耀得更加昏花。
“都听仔细了,明天乃是含涧山仙人选拔陪读童子的日子,选上选不上姑且不论,明天谁要是失了体统,给我丢了脸面,回来戒尺伺候!”
一声明显的外地口音,乔老汉闻言眼前一黯,心道这等好机会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家小七?
终于,太阳已有些西下,私塾内也传来一阵喧闹,看来总算等到了散学之时。
待一个个黝黑小孩别了先生后,李先生提着几本经书,摇头晃脑地从私塾内走出来,一派高高在上的学究风范。他是看在仙人面上才到这小村落教书的,学问是没得说,就是平时傲娇得很,连村长都不大放在眼里。
“李先生好。”乔老汉近前恭敬地一揖。
“恩……”李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乔老汉,细声细语地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敢问有何事?”
“我是乔小七的父亲,有事找先生商量。”
“哦。”李先生恍然,摸了摸八撇小胡,道:“那个乔小七我素有耳闻,想必老人家是来找我寻商量的吧?”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您看……”
李先生摆摆手,打断了乔老汉,“这事村长和仙人的态度都很明白,我也不好收下妖子。”
“李先生。”乔老汉早想到李先生不会轻易答应,于是又将衣中的碎银掏了出来,“这是一点心意,先生请笑纳。”
“啧啧,银子固然是好……”李先生瞅了几眼乔老汉手中的银子,露出些许贪财模样,却不着手去拿也不明言拒绝,搞得乔老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想个办法。”
“先生请说。”乔老汉焦急地说道。
“恩。”李先生又摇起脑袋,娓娓道:“明日含涧山海夫人会亲自下山,为的是给她的小儿子选一陪读童子。那海夫人我素有耳闻,不但对妖物不甚忌讳,听说反而对你家小七喜欢得很,所以你明日就把你儿子带来,和我弟子一道供她去选,选上选不上全看天意了。”
“海夫人……”乔老汉闻言先喜后忧,海夫人确实很喜欢小七,但明天是给她自己儿子选陪读童子,恐怕小七希望不大,便道:“没想到先生连这件事都知道,可我家小七没读过书,又是……妖族,这也能行?”
李先生笑道:“老人家不懂了,海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况且这陪读童子仅仅是研磨、背书而已,与杂役无甚区别,你当是考状元呐?”
“原来是这样。”乔老汉听此一说虽然还是觉得唐突,但他为的就是争取一线机会,所以对李先生赶忙行礼又千恩万谢。
李先生推辞了一阵,之后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老人家不用谢我,只是如果事成,价钱得翻倍。”
“啊!”乔老汉登时呆住,这十两碎银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如何能翻倍?
眯着眼,李先生见状并不着急,静等下文。乔老汉则犹豫不定,思忖着上哪能筹到二十两银子。
等了半天,乔老汉也没想出个办法,李先生已有些不耐烦:“要不这样也成,我李云山不为难你,就准你三年内还清。”
“三年……三年。”乔老汉喃喃地念叨着,之后狠狠心,一拍大腿,“三年就三年,就仰仗先生了!”
“好说。”
待乔老汉满怀心事地走后,李先生摸着八撇小胡,在私塾外转了两圈,然后踏上了含涧山。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乔小七仍在闷头睡着,乔老汉怕吵醒儿子,小心翼翼地翻出了炕席下所余不多的碎银,开始算计起这桩生意是赔是赚。
虽说最近四年饷钱翻了三倍,但所差的八两银子还需一年才能补齐,这一年内又不能不吃不喝,这样李先生给宽限三年刚好不急不缓,况且小七也不会白给人家做陪读童子。
想明白了这出,乔老汉心底的忧虑稍稍缓解了些,接着又想到不过是欠些债务而已,还是小七的前途事大,如果真能做上含涧山小公子的陪读,小七今后的前程就不用自己担心了,仙人的小公子将来一定会照应着。看来,那教书的李先生为人还算地道,没欺着自己。
“小七,醒醒了,爹有事跟你说。”乔老汉怕乔小七晚上睡不下,便叫醒了他,正好把刚才的事也说说。
只见乔小七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爹,什么事?”
原来乔小七根本没睡着,只是假寐了一阵,此时听到乔老汉回来,更是睡不下了。
乔老汉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神情,似是已经平稳,于是将方才李先生的安排详细说与乔小七听。
年少不知家愁,一番叙述,乔小七听后居然来了精神,以为上了含涧山后就能与海安琦玩在一处了,根本没考虑到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父子来说有多大的分量。
定了定心思,乔小七明日说什么也要做成陪读童子。乔老汉见了乔小七的坚定模样,也是满心欢喜,但明日之事究竟有几分把握他心里也是有数,如果做不成,又该如何?
翌日,离辰时还差小半个时辰,乔老汉便领了乔小七,赶往村中私塾。
刚出家门不远,几道熟悉的异样眼光就盯上了乔小七,而且越向里村走,这样的目光就越是多,其中几人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乔小七看其嘴形,分明是“死妖怪”三字。
被盯得害怕,乔小七左看右看,却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此,紧张得蛇信急切吞吐。他的家在村子的外围,又不是出村的必经之路,所以也是好久未看到这么多的人。
淡青蛇尾一路游动,松软的黑土地被划出一道浅浅长长的痕迹。有一汉子还未等乔小七行出一丈远,就拿起铁锹把自家门前的痕迹抚平,而且故意作出很大的响动。乔小七闻听向后一看,自然更是惊惧。
这一切,乔老汉看到、听到,他搂住乔小七的肩膀安慰着:“小七别想那么多,想想你安琦姐姐,只要你勇敢些,你安琦姐姐今后还会跟你玩。”
“安琦姐姐……安琦姐姐!”听乔老汉一说,乔小七再无他念,一心只想做得陪读童子,然后和以前一样,时常和海安琦一起玩乐。
不多时,父子俩就行到了私塾门外。
乔小七向里一瞅,心道这就是私塾?只见这私塾不过就是比寻常房屋大些,书桌都被排在墙角,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童在中间列着队,前面还立着两个大人,一个是本村的周姓村长,另一个留着八字胡,乔小七猜道,该是爹说的李先生了。
二十几个黝黑小童见是山脚下乔老汉家的妖怪来了,立时交头接耳起来,看着乔小七的蛇尾指指点点。其中村长家的孩子周大同一声吆喝:“喂!这里是私塾,妖怪你出去!”
之后所有的小童都起哄道:“出去出去!”
乔小七第一次被这么多同龄人奚落,此刻不甘、委屈、愤恨、惊惧兼有之,小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抓紧了乔老汉的手。
见周大同捡了个石子,乔老汉赶忙把乔小七护在身后,但那颗石子落在了乔老汉的膝盖上,疼得乔老汉一哆嗦。
“爹!”乔小七登时急了,大叫道:“你敢打我爹!”
周大同仗着自己的爹是村长,蛮横道:“私塾不许妖怪进来,谁领妖怪进来我就打谁,大家都打他!”
就在所有小童即将效仿时,李先生将戒尺一挥,喝道:“都反了是不是!昨天都跟你们怎么说的?”
众童立刻老实下来,不敢再喧哗,只有村长面带疑惑地看着李先生。
而后李先生细声细气地唤道:“你就是那个乔小七吧?果然……恩……相貌非常。过来过来,站到这儿来。”
老半天小妖怪竟是李先生叫来的,村长有些惊怒道:“李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妖物哪能和我们人类小孩一起?”
李先生笑眯眯的,凑近村长的耳朵轻声道:“你先别吵吵。唉,只怪我这读书人耳根子软,昨日老乔头对我千恳万求,不得已我才把那妖怪也叫来。不过我跟老乔头讲明白了,如果没被海夫人选上可怨不得我,而且以后不许再来纠缠,他也答应了。如此正好断了他的念头,你说是不?”
“哦。”想到含涧山海夫人哪会选个妖物做陪读童子,村长面色渐缓,叹服道:“还是李先生有学问,我最近也被老乔头缠得烦,这回看他死不死心。”
于是,乔小七和二十几个同龄孩童站在了一处,居于最末端。身旁的一个小童怕沾染了妖气,所以离得乔小七老远,但李先生双目一瞪,小童只得乖乖地回到原地。
乔老汉见儿子总算是和同龄人混到了一起,乐呵呵地跟村长说着自家孩子的好处,村长不理不应,只是冷笑。
待不多时,私塾外一阵骚动,不断有人高声问候道:“海夫人好!海少仙好!”
听到这些声音,李先生一咳,一个个孩童立刻心领神会,神情更加严肃,乔小七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绷紧蛇尾站得溜直。
正主终于来了,正是曾与乔小七有过一面之缘的海夫人,其后还有一个约有二十多岁、一身蓝袍的高大青年。
“海夫人好,大哥哥好!”孩童们齐喝道。
海夫人倒被吓了一跳,之后哑然失笑道:“孩子们好,今后在伯母面前不需要如此。”
孩童们却依然紧张,尤其是乔小七,既期待又略有些的恐惧。他与同龄人相比本就高出一块,下身的青尾又甚是惹眼,所以引来了海夫人和那青年的好奇目光。
“李先生,周村长,这位老伯,晚辈有礼了。”青年上前几步,拱手道。
见这高个子青年连自己的爹也见了礼,乔小七不禁对他生起了几分好感。后来从几个大人的寒暄中乔小七得知,原来这青年就是海安琦曾提到过的大哥,海中青未与海夫人相识时收下的养子海安栋。
一番短暂的客套,李先生殷勤地搬来把红木椅子给海夫人落座,村长也不甘示弱,给海安栋也安了座。
而后,私塾内再无人言语,肃静一片,终于有了些私塾的样子。
海夫人端坐在中间,被一个个小孩眼巴巴的目光盯得大为不忍,叹道:“孩子们不要站着,都找椅子坐下吧。”
于是孩童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椅子,但神情仍然拘束,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因为他们从父母、先生的口中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夫人随便的一个决定,就能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待孩童们俱都坐下,当中却立着手足无措的乔小七。他本就不是私塾内的常客,又哪有自己的椅子。
乔老汉见此着了慌,左顾右盼也找不到一把椅子,急得团团转,而身旁的村长幸则是灾乐祸地看着。
“乔小七,过来,到我身边来。”
海夫人一声轻唤,乔老汉、乔小七眼前都是一亮,这下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乔小七游动过来,海夫人让出了一些位置,和他同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又捏了捏乔小七的脸蛋,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乔小七对答如流,只是紧张得蛇信时而吞吐,海夫人看得颇觉有趣。
忽然,乔小七问道:“夫人,安琦姐姐还好吗?”
海夫人神色一黯,道:“这几天不大开心呢,唉。”
一旁的村长一听,心底立时慌乱起来,原来小妖怪居然和神仙的闺女认识,而且海夫人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想到谁做陪读童子也不能让妖怪去做,于是对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周大同立即会意,起身拿起早已备好的热茶,端到了海夫人面前,恭敬道:“伯母,您喝茶。”
海夫人的注意力被打断,接过了杯子,夸了周大同一句懂事之类的话,之后思索起究竟哪个孩子适合做陪读童子。
目光在二十几个黝黑小孩身上一一扫过,海夫人没找到一个满意之选。倒不是嫌弃这些山下孩子,她平时只是觉得这些孩子可怜,喜欢倒谈不上。
“夫人……”乔小七低首轻语:“我行吗?”
在场的大人都在海夫人身旁,是以听见了乔小七的言语,皆对乔小七有些惊奇之意,只有村长面色越发不善,思忖道这小妖怪才多大的年龄,就学会察言观色,还会适时自荐。看神仙夫人的样子,这样下去恐怕真会如了老乔头的愿,这可怎么办?
“你……”海夫人犯了难,这乔小七长得是清秀白净,可他是妖怪,自己是无所谓,但夫君岂能应允?
“安栋,你怎么看?”海夫人向后问道。
“这……”海安栋也不好当着乔小七的面说些刻薄话,半晌才道:“要不回去看看爹的意思?”
清叹一声,海夫人心道只能如此了。
这时,一个陌生、响亮的童音在乔小七身后响起:“娘,我不要别人,就要这个乔小七。”
众人登时一惊,向私塾门口一望,只见也是个约莫六岁的孩童,但与山下孩子可不一样,一脸的俊俏白净,神色英气勃发、趾高气昂。
“教书先生也不要别人,就要这个李先生。”孩童又道。
一直不动声色的李先生此刻朗声道:“小公子抬爱在下了,如能做得仙人小公子的先生,我李云山此生幸甚!”
原来,来者正是海中青最小的孩子、此次择选陪读童子的主角海安胜。
当下,村长面色大变,心中大叫不好。而乔老汉只觉福从天降,不敢相信事实。
被母亲和大哥教训了后,海安胜跨着大步来到乔小七面前,打量了几眼,颇觉新鲜,便道:“听说你会下棋?”
乔小七知道这就是海安琦常说的调皮弟弟,看起来还真与他姐姐不同,遂应道:“会。”
“姐说你人也挺机灵的,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这个乔小七可不敢说,沉吟半响,道:“算是吧。”
得到了答案,海安胜拉起海夫人的手,撒娇道:“娘,我就要这个乔小七,我就要他。”
海夫人俯下身子,双手轻轻按在海安胜肩上,“你可想好了?”
海安胜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海夫人做出决定,就是这个乔小七了。之后,和乔老汉、村长打过了招呼,海夫人便与海安胜、李先生、乔小七欢欢喜喜地上了含涧山。而海安栋面色复杂地跟在最后,他知道,回山后会见到怎样的雷霆怒火。
此时的私塾,众童都垂头丧气地散了,只剩下仍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村长,和他旁边的黑小子周大同。事实不果然不出海安栋所料,经过了一番大吵大闹,海夫人扔下了一堆狠话,拂袖而去。
海中青此时在他的“水中居”来回踱着步,背负在后的双手仍然气得发抖。他万万没想到,此次给儿子择选陪读童子,他的夫人竟会把那小妖给带上山来,教他如何不怒?
长吁了一口气,海中青思忖,如果将小妖放在山中,今后让各路仙友见了成何体统?但转念一想,此事不光夫人胡闹,一向最宠溺的宝贝儿子竟也极力赞成,这事可难办了。
又踱了几步,海中青唤道:“师弟你进来,我有话说。”
立于门外,正和海中群、海安栋议论此事的虚泽,随即推门而入。
师兄弟俩计议了一阵,虚泽便出了水中居,然后找到乔小七,告诉他明日来戒律堂接受训导,而且七日内不得下山。至于李先生,被安排在七日后上堂授课。
如此可算是到了仙人的应允,乔小七兴奋地游动回家中将喜讯告于乔老汉。
得知儿子终于做得陪读童子,也算半只脚跨进了仙人门墙,乔老汉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之后打算今日给儿子买点好吃的,明日好打起精神接受虚泽仙人的训导。
然而,还未等他迈出门,笑眯眯的李先生就到了。乔老汉听他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讨要一半的辛苦钱。无奈之下,乔老汉只得将十两银子先行付给李先生,后来想想,李先生为人圆滑,不如让他多照顾照顾儿子,所以又多给了半两。
李先生自然来者不拒,笑眯眯地受了,而后当着乔老汉的面,将一堆碎银一一咬过,确定不假才揣进怀里,临走前还不忘催着乔老汉快些付清余下的十两。
半个时辰不到就几乎散尽了家财,乔老汉也就不用出门了,坐在炕头上愁眉苦脸、唉声连连。
乔小七不明白爹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于是相问。乔老汉叹道:“小七啊,你爹几乎是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你的前程上。这回上了仙山,你可得好好表现,别人对你指指点点,你也得忍着点。”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乔小七似是明白了。
第二天一大早,乔小七带了些许干粮,一边啃着一边上山。
到了山门,见了守山弟子,乔小七想到这回没人陪同,所以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见对方不理不应,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山门。之后又是那些诧异、厌恶的眼光,乔小七对此坦然自若,直奔戒律堂,并四处打量着,看看能不能寻到海安琦。
直至戒律堂前,依然没见海安琦的影子,乔小七只好先去见戒律长老虚泽。
可能是来得太早,轻轻地敲门后,虚泽满脸倦意地出现在乔小七眼前。
“戒律长老。”乔小七躬身行礼道。
“进来吧。”
进门后,虚泽并没有理会乔小七,而是自顾自地打理起戒律堂内的杂务。
乔小七滴溜着眼睛,心道看来这黑胡子神仙就是住在戒律堂的,神仙的居所真是不一般,真大、真干净,还有墙上挂着的几把长剑,一看就是宝贝。
似乎虚泽有许多杂务需要料理,乔小七不好总是站着,于是灵机一动,主动拿起扫帚帮忙扫起地。虚泽并没有说什么,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又整了整衣物,虚泽方道:“放下吧,去把南边的窗户关了。”
乔小七心下疑惑,关了南窗光线可就照不进来了,这样怎么训导?但神仙既然吩咐,照做就是了。
南窗一关,戒律堂霎时变得阴森凄冷,乔小七再看,不光墙上的宝剑此时变得像是刑具,整座屋子看起来更像是刑堂,黑胡子神仙俨然一打手。想到这里,乔小七不禁在心底暗笑。
虚泽在正中坐下,手扶着八仙桌,道:“过来到我面前坐下。”
“哦。”乔小七按下杂念,依言行事。
“今天教你研磨,学会了你就合格了。”
乔小七认真地点了点头。
“仔细看好了。”桌上有文房四宝,虚泽拿起砚,道:“先向砚池倒少量清水,分量不可多……”
“研磨时注意将墨锭捏正、抓平,重按慢磨,不能图快……”
“墨要磨浓,又不可过浓……”
一番演示,虚泽说得详细,乔小七也看得仔细。
而后虚泽将砚推至乔小七面前,淡道:“你来试试。”
“是,戒律长老。”乔小七觉得研磨这行当似乎很简单,于是抓起砚台有模有样地磨了起来。
但只是片刻,虚泽就不悦道:“刚才怎么说的,慢磨不能图快。”
乔小七疑惑道:“没……我没快啊。”
虚泽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只见他从衣中掏出一把碧玉戒尺,“把手伸出来。”
乔小七没念过私塾,不知道这是先生惩罚弟子的专有方法,还以为是要手把手地教自己,所以不假思索地把一只白嫩小手伸了过去。
“啪”,乔小七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后轻呼了一声。
“继续磨。”虚泽不耐烦地道。
不敢迟疑半分,乔小七忍着疼痛继续磨着砚,可是右手逐渐升起火辣辣的疼痛感,自然就不能像方才那样随心所欲。
磨了一阵,虚泽叫停了乔小七,然后拿起狼毫笔,沾了些许墨迹,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未写一字,虚泽微怒道:“刚才我怎么说的,墨不可过浓,我不叫停你,你岂不是要一直磨下去?”
乔小七心里有微词,想辩驳几句,可乔老汉在他临行前交代得明白,神仙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能犟嘴,所以低着头不吱声。
“把手伸出来。”
“啪!”这次整个戒律堂都回响着清脆的戒尺拍击声,乔小七一声惨呼,捂着手,泪花在星目中打转。
之后,虚泽教乔小七把墨水倒掉,重来一遍。可乔小七明明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却仍遭到虚泽的训斥,并要他再将手端出来。
乔小七这回是害怕了,颤巍巍地把左手拿了上来。
虚泽一拍八仙桌,斥道:“你以为是教书先生跟你玩呢?右手!”
“戒律长老……”乔小七再也忍不下泪水,哭道:“我……我疼,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听话。”
“右手拿出来!”
乔小七把心一横,不得已将右手抬了上来。
“啊!”一声近乎于鞭挞的响亮声音,乔小七随即紧紧捂住已变得发紫的手,呜呜的哭个不停。
“今天就到这里,你到里面挑个房间,七天内不许出去。”虚泽见乔小七痛得不能答话,又道:“我含涧山教人一向如此,你若受不住,就趁早下山去,我保证没人拦你。”
说完虚泽便离开了,独独丢下乔小七在这昏暗的戒律堂。
看着桌上的砚台,不知不觉间,乔小七的泪已与墨水混到一处。他小小的心灵想不通透,究竟是为什么,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戒律长老为什么还这么严厉?
本来以为上了含涧山,不但会有吃有喝,还能和海安琦继续在一起玩耍,可他没想到第一天竟是这样渡过。四年来,他虽受尽白眼,可也没遭过这种罪,乔老汉更是从没打过他。
擦了擦泪水,想了想海安琦,又想了想乔老汉的嘱咐,乔小七决定不会轻易放弃这次天赐良机,于是忍着痛接着练习研磨。
(不遭点罪诛仙哪能诛得痛快)至乔小七上山以来的第四天。含涧山时值夏意鼎盛,不但山果熟得红透,山泉也是温热刚好,正是舒筋活络、养生闲乐的好去处。
海夫人早年生子时患上了体虚之症,前几日与她夫君争吵后旧病复发,于是打算今日带着女儿安琦同去山顶泡洗温泉。
一念及女儿,海夫人心底发愁:安琦自从被夫君训斥了一顿后,整天待在屋子里也不出去,如此下去怎生是好?夫君只知道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女儿的死活却是不管不问,着实是偏心。
狠狠瞪了一眼在床上睡着的人,海夫人仍不解气,然后一摔被子。海中青“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之后海夫人也不理他,寻出浴具,推门而出。
还未等她踏出门槛半步,却见李先生站在门外,一只手拎着一篮水果,另一只手扶着一捆甘蔗,痴痴地仰望着门上,样子颇为可笑。
海夫人愣了愣,然后顺着李先生的目光,看到门上依然是她夫君刻画的“水中居”三字牌匾。字迹不偏不倚,匾上的仙法“驱尘术”也仍在,不可能沾上半点污迹,这先生究竟在看什么?
疑惑之下,海夫人问道:“先生,这牌匾有何不妥之处?”
李先生似是看得入迷,海夫人连唤了数声他都没有作答,不但如此,口中还嘟囔着“铁画银钩、龙蛇飞动,果真是仙迹呀”。
海夫人这回算是明白了,李先生原来是对夫君的字迹着了迷。想来夫君天仙之体,写出的字自然蕴有仙力,这先生又是教书的,对仙人字迹有所偏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鬼迷心窍了老半天,直到屋檐上的一滴晨露砸在脑袋上,李先生才如梦方醒,只见面前站着略显窃笑的海夫人,顿觉失态,于是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夫人莫怪。今日李某去山顶采摘果子,返途中偶见仙君真迹,便再无法自拔,以致失了礼数。”
海夫人当然不会怪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步去寻女儿。
李先生见此急道:“哎夫人,李某在仙山闲散了数日,颇感过意不去,这些山果还望夫人收下。”
眨了眨眼睛,海夫人心道这教书先生倒是不古板,看来是个机灵人。当下也不推辞,将一篮山果收到居内。
而后,海夫人在前走着,李先生在后亦步亦趋。
行了一阵,见李先生还跟在身后,海夫人又生疑惑,停下脚步回首问道:“先生是不是还有事?”
擦了把汗,又提了提那捆似乎很沉重的甘蔗,李先生的言语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捆甘蔗李某想送给戒律长老虚泽仙君,只是戒律堂恐怕不是外人轻易涉足之地,所以想请夫人代为转交。”
“先生倒是考虑得周全。”海夫人轻笑,而后寻思片刻,道:“这几日我身子欠佳,所以一直没去看看那乔小七,正好今天先生也要去戒律堂,你我就同去吧。”
之后海夫人看李先生走得辛苦,便放慢脚步好教他跟着。李先生明明已累得直喘,嘴上却喋喋不休地说着些杂事。例如采摘果子,到了李先生嘴里就变成了一门学问,要分时辰、地点、天气,还要分枝叶、土壤、风向、成色等等,方能采得上好的果品。海夫人对这一套闻所未闻,自是觉得新鲜,不禁对李先生高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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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内依然阴森昏暗,一个小小身影犹自呆呆地望着北窗外,可北窗外那高高的土包上只有几根嫩草倔强地挺立着,是在同病相怜么?
一阵括噪的叩门声,虚泽很快就从内房出来,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威胁道:“一会儿不要说话,也莫要让人看见你手上,否则有你受的。”
默默地点点头,乔小七又能说些什么。
待主客相继落座,乔小七在虚泽一旁恭立。海夫人慈祥地观察了一下乔小七,却是越看越是心痛,只见那一双小小星目呆呆直直的不见半分颜色,哪还有从前的半分伶俐。
“小七,怎么闷闷的不高兴?”海夫人探出身子,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虚泽自不会让乔小七乱说话,接过话头:“嫂子,这小孩子头一次上我仙山、受了各种约束,难免会不自在。”
海夫人只当真是如此,随后安慰鼓励了乔小七几句,而乔小七却低着头不吭声。
正感到奇怪间,海夫人方要再问,李先生一拍脑门,“仙君,素闻仙君对甘蔗情有独钟,故此今日李某特去采了些上好甘蔗。乔小七,把门外的甘蔗拿进来。”
偷瞧了一眼虚泽,乔小七依然默不作声。
“怎么,先生我还支使不动你?”李先生吹胡子瞪眼,已有些不悦。
虚泽可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为防海夫人看出门道,起身说:“我去拿就是。”
“哎,这下人做的事哪敢劳烦神仙。”李先生赶忙拦住了虚泽,对乔小七厉声道:“还不去?当心戒尺伺候!”
海夫人同时劝道:“小七,莫要偷懒,小孩子也是要劳动的……”
还未等海夫人说完,乔小七一听“戒尺”二字,登时像撅了惊的马匹,也不管虚泽作何指示,头也不抬地奔向门外。
那长长的一捆甘蔗成年人抬着都费劲,更别说乔小七一个孩童。摆弄了老半天,乔小七才把甘蔗抬了进来。
随后,李先生分发着甘蔗,海夫人却是轻皱眉头,愈来愈疑惑。只听乔小七口中不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不似是得病,也不似是劳累。
海夫人的神色虚泽是瞧得明白,眼神一转,说:“小七啊,回房休息去吧,明日再考较你。”
得了戒律长老吩咐,乔小七一声不响地走向内房。
随后李先生开始说起他所采摘的甘蔗有甚好处,海夫人便不再注意乔小七,端详起手中的甘蔗,看看有没有李先生说的那般颜色。
将手中甘蔗转了一圈,海夫人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出奇之处,却意外发现了甘蔗上有一缕血迹!
想想从进门以来乔小七的神色、动作,还有方才发出的异常声音,海夫人哪还有半点不明。
当下,海夫人沉声道:“小七,你等等。”而后轻快地追上乔小七。
虚泽见此心道坏了。
乔小七的眼神中终于有了颜色,海夫人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期待的神色,与她儿子受了委屈时的神色相同。
“哎呀!”轻轻地抬起了乔小七的手,饶是海夫人早有准备,也不禁惊呼起来。
只见乔小七那只原本白皙的小手,此时肿大三分,手心处更是鼓起一个血泡!那流着血脓的地方想必是让甘蔗划破。
想到乔小七是自己带上山的,海夫人心里愧疚万分,又怒火中烧。
猛地一转身,海夫人指着虚泽,狠狠斥道:“虚泽,好一个戒律长老,好狠的心!”
虚泽顿时难堪,擦了把冷汗,忙解释道:“大嫂,这个乔小七死活学不会研磨,我教训教训他难道不该?不过是下手重了些。但妖物天生体壮,依我看,下手恰到好处。”
海夫人气极,方要大骂,乔小七见有人为自己说话,也知事情有变,是以再也忍不下虚泽。
当下不顾海夫人、李先生的惊奇,乔小七游动到八仙桌旁。蛇尾缠住椅脚,以稳定身形;左手按住砚台,八仙桌不动半分;右手忍着痛,抓起圆墨。
“重按慢磨,不能图快”,“墨要磨浓,又不可过浓”,虚泽教习时的言语在乔小七脑海中一一流过,值此之际他竟研起磨来。
不知何时,海夫人已站在乔小七身前,想抓住乔小七的手好好安抚一番,可泪已落下,手却迟迟未落。
她明白乔小七想证明什么。
一砚好墨出炉,乔小七拿起狼毫笔胡乱地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仰起稚嫩的小脸,道:“夫人你看,我学得很好,我没偷懒。”
“好好好。”海夫人顿时怒意全消,赞许地摸了摸乔小七的脸蛋,转而冷冷地对虚泽道:“师弟,小七心性如此率真,你却执意人妖之别。我看,你连妖物也比之不上,趁早出去吧。”
虚泽满面羞红,无言以对,只得暂且避避,装聋作哑的李先生随即跟了出去。
艳阳四日来第一次照射进戒律堂,几把长剑霎时又显得古朴、公肃。乔小七依偎在海夫人怀里,海夫人也紧紧搂着他,一时就像母子一般。
“夫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整理着乔小七头上的发结,海夫人道:“小七,你不知道,我并非仙山岛人。我出自一个人与妖共存的门派,养育我的师父就是一只蛇妖。”
“夫人的师父是蛇妖?我这个样子的?是不是很厉害?”
一连串孩童的问题,乔小七如四日前一样伶俐。
海夫人点点头,轻笑道:“我的小师弟也是一只蛇妖,只是……。”神情一转,她悲戚道:“只是师门覆灭后,不仅师父惨死,小师弟也不知所踪,那时候他和你一般大。”
乔小七立时说:“是被人仙害死的!”
“你怎么知道?”乔小七一语即中,海夫人惊讶不已。
“人仙没一个好东西!”两只小手紧紧握拳,伤口随即作痛,乔小七却忍住了痛楚,硬是没叫出一声来。
这般狠毒言语不该出自孩童口中,海夫人轻叹一记,劝道:“这里毕竟是人仙门派,小七,你能忍就忍忍,实在忍不住就来找我,我尽量帮你担待些。不过安琦……还是不要找她了。”
“因为我是妖?”
海夫人不作答,只将乔小七搂得更紧了些。午后,山中泛起了薄雾。
鸟啼泉涌,历历如画。雾锁横山,如覆薄纱。峭壁、树木、山路若隐若现,令眺望之人心生
不得全然之憾、欲窥全景之念。
只有一处与众不同。
山顶,演武场。凌厉的山风吹得八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色发青,只有一个少年脸色却是兴奋得通红。
他站在一块山石上,那副俊朗的外表和一身深紫色长袍便更是显眼,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也在炫耀着他的身份。
“师弟们!”他俯视着石下众人,高呼道:“今天就是我们含涧山年轻一辈扬眉吐气、威震仙山岛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打倒天狼帮!”
他高举拳头,众少年冒着手被冻麻的风险,也纷纷举起拳头以示呼应。
有一少年却不那么做,手仅仅是微抬了一下。
这少年人身蛇尾,个子已有七尺,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星目大而明亮,却被长发时而遮掩。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能看出他有一张过分白皙的脸庞。
他自然是蛇妖乔小七,石上的那个是含涧山小公子海安胜。
自从在戒律堂被海夫人搭救以来,乔小七做陪读童子已有七年。
如同行尸走肉的七年。
海安胜,与他的姐姐海安琦是一母所生,性子却是天地之别。
刚开始时,乔小七时常与海安胜下棋。海安胜屡屡不敌,屡屡悔棋,乔小七不肯,他张口就是一句:“这是我家!”到后来,用笔在乔小七脸上画圈,练剑时对乔小七下手不知轻重,海安胜已习以为常了。
逐渐,身份、地位这两个名词随着乔小七不断长高,也不断清晰明了,他明白了他与大长老海中青、戒律长老虚泽,乃至他的少爷海安胜差距有多大。
他无数次忍不下去,又无数次不得不忍。他曾天真地想过,去找海夫人评判是非,但海安胜是海夫人亲子,如此做岂不是要她为难?
也想过干脆不做这陪读童子了,就与爹爹安心住在山下小村。可乔老汉年事已高,上山劈柴已十分费力,从前的三倍饷银也早就作废了,还得指望他的三两月俸,如此怎敢自毁饭碗。
于是,只得蛰伏于含涧山,就算让人骂娘也得忍着。
李先生曾说,“忍”字头上一把“刃”,虽有“心”约束着,可终究还是有一把刃。
含涧山传授正式弟子仙法,自然不会让乔小七见到,但是外功招式并不避讳。乔小七于三年前他的少爷方开始习武时,就跟在海安胜身边,偷偷地观看含涧山大弟子海安栋传授年轻弟子基本剑术。那种场合其实并不需要陪读童子,海安胜见此却以为乔小七总算是开了窍、终于学会溜须拍马了,所以赞赏有加。
之后的三年里,乔小七白天观摩剑法,夜间在潭边自练,算是找到了些乐趣。如此坚持数年,他本来就力大,使出的剑法也就刚劲有力,与海安栋演示时无甚区别,算是已得其形。只是没有对练,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有多大。
但今天就会知道了。
为了今天,乔小七煞费苦心,揣上了他的全部家当——四张符箓和一块灵石。都是从海安胜那里择机偷来的。
海安栋在教习年轻弟子时,不经意间画过一张陷阱阵图,乔小七也在一旁。这张阵图名为“崩灵阵”,名字很威风,威力也很大,却仅是由几张属性相克的符箓组成,辅以灵石引动便可发动属性相克之力。然而这只是个鸡肋阵法,毕竟符箓上的灵力没有任何遮掩,稍有些灵觉的修仙者都不会中了这等埋伏,所以只能用来捕杀大型野兽或是凡人。但正是这样的鸡肋阵法,海安胜一众硬是学不会,原因是感应不到哪两张符是属性相克,对此海安栋只能摇头苦笑。
可乔小七却是学会了!他跟在海安胜身后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被身后的正式弟子推开。这一眼,他如获至宝,赶忙借尿遁,把还未从眼帘中消失的阵图画在厕纸上。
而后就是偷窃了。海安胜虽没修得半点法力,据说最低级的引气初期也未练到,但他有个好习惯——积攒符箓和灵石,这样下山时好在凡人面前显摆。
符箓、灵石攒得多了,海安胜也记不得数目,乔小七就占了便宜。出于谨慎,做为陪读童子的他分批偷了两张水属性符箓、两张火属性符箓和一块灵石,这是发动“崩灵阵”的最低条件。然后趁着夜色到距离山下村口很远的林子里,按阵图要求试验了一番。当时“嘭”的一声响,响彻数里,方圆五丈的林子毁于一旦,吓得乔小七小脸煞白。之后知道自己成功了,蛇尾高高跃起,蛇信兴奋得急切吞吐,喜不自胜。
在含涧山忍辱数年,终于偷学到了一点点仙术!
有了这门手艺,乔小七不显山不显水,也不着急再行窃取,而是静静等待机会报复含涧山。反正海安胜的符箓、灵石多得是。
终于前几天传来消息,在含涧山绰号为“小神仙”的铁子民在回家途中,与天狼帮少主常浩发生口角,进而铁子民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来向海安胜诉苦。那时海安胜见手下被欺,当即学着他爹的样子拍案而起、火冒三丈,扬言一定要为兄弟讨回公道,又下“战书”约战天狼帮。
这铁子民之所以被称作“小神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法力,而是精于算计,并擅长阿谀奉承之道,所以很是得海安胜欢心,但乔小七最讨厌的就是他。为了让海安胜高兴,铁子民常以乔小七的模样取乐,说:“他娘肯定是偷上了妖怪的床,所以他才长得人不人妖不妖的……”这句话乔小七现在仍然记得,如果可能,他第一个想杀的就是铁子民。
于是,见机已到,乔小七又偷了海安胜两张水系符箓、两张火系符箓,外加一块灵石,打算今日择机而行,悄悄闹出个人命。虽然不知道那天狼帮是个什么东西,究竟能不能和含涧山相比,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是伤了谁,事情让大长老海中青知道后,他的少爷海安胜肯定逃不过一顿板子,这点乔小七早就算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