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婧宸瞪着眼珠,颤声说:“是的……老爷,我怕人家怀疑我。”
“你说什么?什么人怀疑你?因为什么缘故。你才怕人怀疑?”
冯婧宸沉吟了一下,才仰起头来,低声说:“大人,我怕的就是我的婆婆。她在昨晚发案以后,已经说了一大堆话。她说我们夫妇俩平时不和睦,才会酿成这样的事。她还说昨天傍晚我回了娘家,一到晚上,她的儿子便突然被杀惨死。这都是很可疑的。按着她的意思,好像要把她儿子的死归罪于我们夫妻的不和睦;并且牵涉我回娘家去的事。老爷,你想我怎能担当得起这谋杀亲夫的罪名?……我久闻两位大人的盛名,不但能够给人家解决疑难,还常常替一般受屈的人洗刷冤屈。所以我这才冒昧……”
聂小蛮止住她问道:“唔。我要请问一句。你婆婆说你们夫妇俩不睦,这话可真实?”
“这话倒是真的。我和夫君忆安的感情实在不大好,口角的事也是时常有的。”
“为什么缘故才这样?、”
“我们俩的婚事原是先父作主的。先父叫冯凌云。两位可曾听到过?”
聂小蛮对这些人情事故原就不熟悉,想了这样过了一会儿儿看看苏景墨,似乎是不得要领。而景墨本身为锦衣卫,对于这些人物关系可以说是烂熟于胸,便点头插口道:“你说的,可就是曾经做过河南布政使的冯凌云大人?”
“正是。父亲在日的时候就把我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其实婚姻不过就是父母之命,这原是应当的。我夫卫忆安的父亲叫卫望轩,是做军器局的正使,跟我的舅公相识。舅公做的媒,说卫忆安怎么好怎么好,又说军器局是何等的肥差,连年用兵之下朝廷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军器局如何吃香,这才配成了我们这对怨偶。”
冯婧宸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又才说道:“其实忆安是个纨绔公子,平素欢喜嘻游,喝酒、赌博,什么都干,成亲以后,仍旧不改他的寻花问柳的毛病。有时我劝他几句,他不但不听,还要白眼相加,往往就这样一来争吵。大人您想象这个样子,我们夫妻两人怎么会得和睦?”
聂小蛮沉吟了一下,问道:“昨天你为了什么事回家?”
“也因为经过了一场口角,我才负气回去。”
“为什么事才口角的?”
冯婧宸又低下了头,幽怨地说:“我因为他时常不回家,也就不时往我娘家去小住。他却说我不该如此,说话中还带着侮辱人的话。我忍不住,就和他斗起嘴来。”
聂小蛮低着头在地板上凝视着,这样过了一会儿,才又略略抬起些目光,似乎向那妇人偷瞧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小蛮说道:“卫夫人,你先回去。我们俩随后就到。”
冯婧宸向两人瞧了瞧,又低下了头,沉默不答却也不动作。她的目光中似乎表示心中有什么怕惧,一个人不敢回去。
聂小蛮又说:“卫夫人,请放心回去。我们查清楚之后,事情总可以有分晓,绝没人敢任意难为你。请你相信我们,绝不至教你被人冤枉就是了。”
冯婧宸又把那一方绣花的白丝巾在嘴辱上按了一按,才点头起身。
她胆怯地说:“那么请大人们立刻就来,多谢大人了。”
聂小蛮答应了,便送她出去,接着小蛮就转身回来。
小蛮说道:“景墨,据我猜测,这绝不是一桩平常的事。”
“真的?”景墨回想起了刚才的疑团,于是继续问道,“聂小蛮,你刚才所预料的,她一夜没睡,和她所禀告的是一桩凶案,果然已经证实了。但你究竟是凭着什么根据做出的推测,我还没有明白。”
“这其实是明显的。我之前就说过,我的根据,就在苏妈所说的那一句答话:‘在的,但是他们还没起来哩。’你试着从这一句回答的话上推测那颜氏的问题,那么估计起来就是:‘聂大人和苏大人可在家里吗?’这样的问题,若在大白天,本来是很平常的,但在这破晓时分,不问我们起没不起来床,只问我们在家不在家,可见她的脑中根本没有一个‘睡’字。因为她一夜没有睡,好像在大白天一样,慌忙中便照着她的主观,发出那突兀的问题。这样一来我就推测到她一夜没有睡了。”
景墨点点头,承认小蛮的理由当真不错,足见聂小蛮的推理能力的确入微。
景墨又问道:“你怎么又知道她来请托的是一桩凶杀案?”
“那就是根据第一层意思来的,更容易明白。你想她是个女子,一夜没睡,此刻又亲自到我们这里来,显然可以看出是一桩利害关切的重大案子。盗窃案或失踪案果然也重要,但到底不及命案的厉害。这是一层理由。还有一层,盗窃案或失踪案,发现的时间大概总在人家早晨起床以后。这一案既在昨夜夜里发生,却挨到这时候才来找寻我们帮忙。那一定是因为黑夜中,女子因为恐怖心的缘故,不敢出门,所以直到天亮了才来报案。这又分明是一桩足以使人发生恐怖的杀人案子。若是盗窃或别的案子,或是当真在半夜发觉,那就情形不同,也许要连夜报官,不会等到天明了。”
景墨听了这一番解释,不觉暗暗叹服。聂小蛮的理论处处是有实际根据的,完全不是凭空胡乱猜测的,也是凭着他的特别敏锐的头脑,不是一般没经验的人所能望项背的。
聂小蛮接着说:“我已叫苏妈快预备早餐。你也快些准备一下。我们一同往卫家去。”
卫忆安的府宅在南捕厅的中段,是一座相当宽大的面南的三进院落。门前一带青砖的短墙,夹着两扇黑漆的门。进门靠右的一边,就是一间小小的门房,左右有两条弧形的青砖铺成的车马径,交接成一个环形,直通到正屋。车马径两旁都种着短短的冬青,冬青后面铺着草地,还种几株杂树。中央却是一个隆起的花圃,散列着许多剪秋罗、大理菊之类的草花,正深紫嫣红地开放着。屋子右边有一条碎石小径通到屋后去。屋后似乎另有一个小园。两人走进门时,有一个人从门房里走出来招呼。
聂小蛮向他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老三十?”
那人是一个长身的大汉,瞧上去约有三十左右年纪,脸色黝黑,浓眉大眼,显然是一个壮健有力的人。
他听见聂小蛮这么问,站住了好像呆了一呆。
老十三答道:“正是,太老爷可就是……”
聂小蛮忙点点头,答道:“我们是你家少奶奶请来的。她在里面吗?”
老十三赔着笑脸道:“啊呀,是的,少奶说过的。不巧少奶刚才又重新出去了。”
聂小蛮诧异道:“又出去了?她往那里去的?”
“她没有说。不过我看见她出去时脸上气冲冲的,仿佛跟太太闹过几句。她关照小的,等一位姓聂、一位姓苏的两位太老爷们到了,可以引进去见太太。请!”说着老十三弯弯腰,请两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