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而且每一次都出人意料之外。聂小蛮的脸色也全变了。他紧蹙着双眉,咬着嘴唇,似乎因为接连地失望,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景墨看了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位老友。
景墨温声建议道:“昨夜里他们在祥启楼时,张楚叶先走,刑秋池便跟着就出去了。我们不如去见见刑秋池,也许能碰巧可以有些消息。”
聂小蛮赞同了,景墨就领着小蛮到紫竹林刑秋池家里去。不过失望还是接踵而至。
刑秋池在头一天下午酉时二刻出外,竟也不知去向。
这一连串古怪而且反常的情况让景墨感到有些头昏。从时间上来看刑秋池分明到了祥启楼以后,就没有回家。他往哪里去了?现在张楚叶也失踪了,他们俩会不会在一块儿?但是头天夜里他们临走时给自己的印象,同行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景墨再三推测,竟想不出合适的解释。
聂小蛮说:“景墨。我们探案以来,这一桩事可算得上是意外最多的一件。我们想得了几条线索,却一条条都被斩断了不通。现在我们除非另起炉灶,到镇江去调查俞伟泽的死因,也许这一桩凶案的真相可以连带推动整个案子的发展。”
景墨同意说:“好。我们马上就走,是吗?”
聂小蛮又迟疑地说:“不。我想我们眼前还不能走。赵乐婷大概可以恢复了,随时有可以接谈的可能。我计划先见见她,然后再从镇江方向去进行。”
许多时候,命运总是喜欢随心所欲地伸出手来,将悲剧的种子埋下,然后悄悄地闪在一边,一脸谄笑地等待其开花、结果。
可当命运的转轮突然停住时,这一切都恍若是个梦,景墨觉得自己于是成了梦中的那只孤独的蝶,永远飞不出顾城的那张生命的生活之网,因为命运的安排,从不按规矩出牌,却又似乎命中注定。
然而,生命是绚丽的,使生如夏花之绚烂,其实一个富于人生经验的人总会承认,人世间尽多出于人们的想象以外的事实。譬如有一桩事,变化像波浪般地层层叠叠,追求愈切,去鹃愈远,但在不意之中突然又会一拍到题。这案子就是一个显著的例证。
两人从刑秋池家回到馋猫斋中,还没有一柱香的时间,突然有一个穿曳撒客人登门。这人就是苏景墨的老朋友刑秋池,他在这时候会突然间造访,也是两人所猜测不到的。
刑秋池走进了聂小蛮的书房,看见苏景墨也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脸色焦黄,眉头深锁,目眶上呈现着黑圈,红丝布满了他的眼白。可见他心中正有难言之隐,并且又有失眠的困扰。经过简单的招呼,聂小蛮请他坐下了,吩咐卫朴送上一杯热茶,借此提振他的精神。刑秋池接了白瓷茶碗,居然一口气喝完了,略停一停,才开口说话。
刑秋池道:“大人,晚生应先谢谢你。你的答复晚生已经看见了。”
这不是又一个“意外”吗?他的话不但使景墨感到莫名其妙,聂小蛮也稍稍一怔。聂小蛮的嘴里虽不答话,他的目光却明明表示他也想不到那匿名的委托人就是刑秋池。
刑秋池继续说:“大人,你说乐婷的中毒是被害的?现在我听说她已经脱离了险境,这真是太好了。但这个害她的人是谁,请你也告诉我,好吗?”
聂小蛮不立即回答。他的坚定的目光凝视在刑秋池的脸上,似乎在竭力探索他的心事,看到他的内心之中。
终于,聂小蛮慢慢地答道:“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不过我料你还有别的事见教。不如先请你说个明白。”
刑秋池突然叹出一口气,垂着目光,摇了摇头,表示出一种内心悲痛的神色。他低下了头,紧握着两手,略顿了顿,才发出悲惨的声音。
“聂大人,景墨兄,你们大约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底细。你们也许要误会我是一个喜新厌旧的无耻之辈吧!”声音有些凄婉刺耳。聂小蛮不回答,只是睁着眼睛注视他。
景墨心中不忍,不禁接口道:“秋池兄,我说句坦白话。我们确有这种误会。”
刑秋池张大了眼睛,抬头问道:“啊,当真?”接着他点点头,又叹一口气。“那么我不能不先解除你们的误会。你们。二位,不是已经知道我和另外一个叫周珈柠的女子有了关系吗?这其实是莫须有的。我一心苦读要取得功名,立志为国为民做一点事情,光耀门楣,对于那些滥情滥爱的小人原是痛恨恶嫉的,也不屑于此等作为。”
聂小蛮向景墨看一看,景墨也和他交换了一下眼。起先两人以为刑秋池是个滥情的妄人,此刻听了他这恳挚的语声,这观念渐渐儿有些动摇。骗人道都错怪他了吗?
聂小蛮说道:“刑世兄,你能纠正我们的误判,我很乐意领受。现在请你说得明白些,其中有何种的内情。”
刑秋池答道:“你们大约已经知道我和乐婷的婚约本是双方早就情愿的。我进京备考之后,哪怕忙着读书一月之内也总有三四封信。所以在订了亲之后的五年中,我们的形体虽然分别不曾见面,神气却仍息息相通。我考中以后,我们就定了婚期。不幸我太敏感,疑心太重,有时看见她的表兄俞伟泽常在她家中出进,又见赵乐婷和他似乎很投契,我便不无有些芥蒂。不料在婚期的半个月前,我接到了这一封匿名信。”
他从袋中摸出一张信笺,弯着身子,递给聂小蛮。那就是上夜里苏景墨在祥启楼湘菜馆中看见的一张。他继续道:“我得了这信,一时疑妒交并,竟信以为真,经过了一番内心的交战,便决定牺牲我自己,成全他们。但我怎样提出休妻呢?本朝以程朱理学为正宗,男女的贞操观念还是沿着传统的目光,彼此是不平等的。男子丧失了贞操不算一回事,女子丧失了,却仍会有厉害的后果。我若据实宣布,良心上真是有些不忍,因为一定会置她于不可收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