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设,我也认为很近情理,不过缺乏实际的证据无从查证,我知道她的父兄略有点权位。我如果硬是要查究此案,万一他们为了亲情,不顾一切地花钱四处运动只为了保全珞然,虽然也不至成功,却可能闹得天翻地覆。所以我玩一个小把戏,写了一封秘信,亲自到评事街她哥哥的家里,贿通了一个小使女,约珞然到慧园里这茅亭来谈一谈。这样一来虽也有些冒险。但相对来说却是值得的,幸亏她很知趣,单独前来,这件事总算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这案子的前因后果大体都已经有了解释,只存一个最后的疑点。就是那个扣打门环的人终究是谁?这个人当时的动机和来意究竟是什么?聂小蛮对于这个疑点也曾费过不少工夫,不过没有成效。
在中秋节那天的上午,他曾到东杨坊南阴阳营患中风病的王家里去打听过,那天夜里颜不慕离了王家以后,曾否再差什么人跟踪到颜不慕家去。他们的回答的话是一无所知,这不能不使聂小蛮感到失望。除此以外,聂小蛮也没有别的路途可以进行,只得作罢。
当晚即是中秋佳节,按着金陵旧俗中秋夜祀月以素月饼,大者径尺许,与木盘等大。红绫饼也是一种精美的点心。
这种素月饼四两起步,最大的有十斤重,配上水果四色和南瓜、西瓜、北瓜(西葫芦)放在供桌上,旁边烧着一对小至一两、大至一斤的红烛,家中小孩们便挨个磕头,直到烛残月西而罢。
祭祀完毕,一家人切月饼为若干块,分给家里男女大小,仆工佣妇也有份。这就是金陵中秋祀月的风俗。
到了九月的一天,这无从索解的疑团,突然在无意中被颜不慕自己打破。原来在万家圩横路的白下路狗耳巷有一个李姓的住户,本也是颜不慕的老主顾。那晚上这李姓的主妇突然感染背疽,所以打发了一个男仆叫老荣的去请颜不慕。那佣人在颜不慕家门口扣打了门环,突然听到屋子里杀人时的尖叫时,便吓得失了魂魄似地跑逃回去,后来听说发生了凶案,那李家主仆怕被拖累,便把这件事隐匿不宣。后来案件结束了,颜不慕恢复了自由,日子也过去了好多天,外间已经不注意这件事,那姓李的男主人偶然遇见颜不慕,私下谈起这事,刚才把这个最后的谜题打破。
关于这一点,景墨也曾向聂小蛮玩过一句玩笑话:“聂老大人,大神探,你在这一点上不能不算是失败。这个人你到底不曾查出来。此番你不能算是功德圆满呢。”
聂小蛮突然一本正经地答道:“景墨,你瞧我何时曾向人家讨过功?我所以这样子孜孜不倦,只因顾念着那些在奸吏、恶棍、劣绅、恶霸势力下生活的同胞们,他们受种种不平等的压迫,有些陷在黑狱中含冤受屈,没处呼援。我既然看不过,怎能不尽一分应尽的天职?我探案的报酬就在探案的本身。功不功完全不在我的意识中。”
一句玩笑话居然引出一番厉害的牢骚,这也是出景墨的意外的,不料说完了这番话,聂小蛮却又换了一种口气。
聂小蛮得意地一笑,说:“景墨,你说我失败,我虽然没法否认,不过我也有一句辩词。”
“唔?”
“我曾到万家圩后面王家里去问过,也料到那按铃的人也许关系医务。事实上这一点不是也在我的推测中吗?”
苏景墨于是不再答辩。两人以一阵笑声结束了这一桩曲折迷离的疑案。
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
昔年八月十五夜,
曲江池畔杏园边。
今年八月十五夜,
湓浦沙头水馆前。
西北望乡何处是?
东南见月几回圆。
临风一叹无人会,
今夜清光似往年。
【本案完】
九月的上旬,景墨和聂小蛮因为两人的老朋友岑心白家太夫人七十大寿,专门一同却到苏州去贺寿。
岑心白住在幽兰巷中,小蛮与景墨为避免客栈的喧嚣和与朋友们的往来应酬,就下榻在岑心白家里。岑老太太的寿辰是九月九日,“秋老虎”天气,虽然气温较高,但总的来说空气干燥,阳光充足,早晚不是很热,不至于热得喘不过气来。这天来宾又多,什么杂耍的、唱戏的应有尽有,一直闹到了半夜刚才散席。
岑心白是有举人功名的人,不过后来却做上了药材生意,但岑老太是个虔诚的佛门居士。她平时自己很俭约,但在布施上却毫无吝色。这一点深得聂小蛮的敬佩,这样一来小蛮才肯在大热天破例地拉了景墨赶去贺寿。
岑心白因为要博老太太的欢心,所以一切排场仍完全从旧俗。聂、苏二人本计划第二天早晨就动身金陵,不料,平地里突然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几乎耽误了两人的行期。
九月十日的早晨辰时光景,苏景墨和聂小蛮正在漱洗,准备吃过早饭便动身回金陵去。岑心白的儿子岑星河突然急匆匆地走进两人的卧室。
他高声叫道:“两位世伯,不好了!玉皇大帝的珠子不见了!”
两人突然间听了这句话,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一看见他那种火烧眉毛的状态,又不像是来开玩笑的。这孩子已经十三岁,刚刚开始念四书,白嫩的面庞生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生一副聪明伶俐的面相。这时他穿一桩白纱色大领衫,束带,双脸鞋。他的一双天真的大眼中闪着异光,声调也漏出不必要的紧张。
聂小蛮把手中的漱口杯放下了,正色问道:“岑星河。你说什么?玉皇大帝?……什么意思?”
那孩子还没有答话,他的父亲岑心白也披着中衣跟了进来。
他抢着答道:“没有事,没有事。别听这孩子饶舌。”
景墨接嘴道:“怎么了,是不是星河和我们开玩笑?”景墨又记起了从前那个的小朋友魏陶陶。自从那一次经验以后,景墨对于这一类“后生可畏”的小友不无有些戒心。
岑心白答道:“那也不是。珠子是当真失去一粒的,不过不值多少钱,随它去罢。”
那孩子似辩非辩的叽咕着:“祖母说,这珠子失去得很奇怪,要是不查明白,她一定不肯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