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继续道:“在一月之前,我在看甄立言的医书《古今录验言》上见过一段记录。有一个女人乃是吴中人氏,误服毒药,幸亏那女人在中毒以前,恰巧吃过几个生鸡蛋,竟这样一来居然救了她的性命。所以昨晚上我一看见蛋壳,便记起那个故事,随即构成了这个推测。”
景墨听了之后一拍大腿,叫道:“哎哟!这本医书我也看到过,原本是不足为奇的。那蛋壳我也一样看见的,不料我竟想不到把它联系到这案情上去。”
聂小蛮喝了一口茶,把那抱着的右腿摇了几摇,微笑答道:“我们查案子的其实也都是普通人,原本没有什么超凡入圣的神通;唯一的关键,就在能注意这种细小之处,并且肯随时随地运用他的脑力罢了。”
景墨点头道:“不错,我很佩服你的目光如炽。可是你当时可就怀疑冯多吉?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这一点也不早。第一步,我先知道这一定是家庭问题,不过还不知道谁谋害谁。我们听到冯母说多吉奢侈,我又见他的皮箱中除了几件旧衣以外别无长物;这样一来猜测他是家庭中的一个浪子。所以若使假设冯多颜母子为了要除去一个累赘,所以设计把多吉谋害,原本应该是很可能的。同时多吉假如甘于下流,因奢靡贪财而企图夺产,进而产生这个阴谋,也同样可能。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假设,我还应进一步查明了多吉平时的品行,才能下确切的结论。”
“多吉是在靖江县衙做书吏的。我记得李道一就是从靖江游方过来的道士,此刻也正好在金陵。所以我就连夜赶去见他,他是外丹大家,我本来是问他用毒的事。不料,他当真也知道冯多吉,说他是一个无赖的青年,平时赌博押妓,无所不为,这样一来欠了不少债款。其实他在靖江已经被衙门辞了职事了,只是这一点他的大母和弟弟全都还不曾知道。他在县衙时,也曾对外丹之类的有所好,所以才认识了李道一道长。因这一来,这案的关节又加重一点,他可能也因此学了一些药理之类,知道了些下毒解毒的邪法。”
景墨听了这一番解释,前后的真相已经逐渐明了。略停了停,景墨又继续向聂小蛮质问。
景墨问道:“这样说来,可见你对于这桩案子早已经明白。但我先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还叫我忍耐,不肯直截告诉我?”
聂小蛮又整了整前襟的衣服,庄重地说道:“景墨,你不能怪我。你岂不知道,我先前所凭借的,还不过是单纯的推测?所以在得到实证以前,我又怎能轻易妄言?我本来预备到医倌里去,看一看多吉、多颜二人的呕吐物中是否当真含着鸡蛋白。
你是知道的世事的变幻千绪万端,推测和事实往往会有相反。我怎么能不谨慎些儿?这案子的关键,就在蛋白在什么人的腹中,才能指定那人就是真凶。所以我计划先往医倌里去证实一下,然后再发表意见。
刚才李郎中寄来的条~子,通告我多颜已死,多吉却没有死。我才敢确信我的推理已经完全成立……主谋的是多吉,不是多颜。冯多吉大概自己觉得靡费不堪,迟早会受家庭的嫉视,所以就先发制人。景墨,现在你总可以明白和理解我了吧?”
景墨一看小蛮情真意切,点头道:“这话不错,我当真不能怪你。这样说起来,这冯多吉确很刁恶。他现在虽绝没有死于毒药,不过因为你的证实,大概还逃不掉法网吧?”
熟料,世事的变幻当真是匪夷所思的!聂小蛮的话立即得到了印证。正在这时候,聂小蛮还没有回答景墨的话,外面又有信息来了,卫朴接了快信就快步送了进来,这又是医倌里来的消息。
冯多吉也死了!
这消息竟使聂小蛮大惊失色,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的时候,险些将碗打翻,他赶紧放下了单手抱着的右腿,仰直了身子。
小蛮的两眼张得怕人,表情木讷地凝视在地板上面。他的额头上有汗,面颊刹时泛白,嘴唇也微微儿有些颤动。这一种失望而惊骇的形状,景墨还从来不曾见过小蛮如此震惊,完全失去往日沉稳自如的风采。
景墨心中感叹道,可叹!推理和事实往往会有相悖!小蛮刚才所解说的推测,听了原是很入情入理。
不过,这突然其来的事实,竟把聂小蛮苦心建立起来的案情分析完全摧毁!因为假如像聂小蛮所料冯多吉是本案中的主谋和真凶,那他绝不可能自己毒死自己的!
天啊!这一次聂小蛮竟然真的失败了!这对于他是一个多么严重的刺激!其实也可以说是自己在小蛮完全证实以前,强逼着小蛮解说案情,所以小蛮才被逼提前说出来的,现在闹出这个岔子,自己可说实在也有些难辞其咎。
这样一想,景墨也开始擦汗。
两人沉寂了一会儿,聂小蛮慢慢地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白巾,在额头上擦了擦,又低下了头,似乎羞于见景墨的样子。不过他的表情比起一开始的吃惊,似乎冷静了一些。
景墨这时只有同情和后悔,绝对没有轻视小蛮的意思。因为他的推理在景墨来看合理的,是滴水不漏的,却不料事实的变化竟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可是,这样一来,案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了,那么凶手终究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这不可思议的疑问,自己真是不知所措了。
聂小蛮又端起茶碗,大口地连灌了几口冷茶下肚,然后默默地坐着不作声。约摸沉默了一柱香的功夫,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赶到书桌之前,匆匆写了一个条~子。他又出门把卫朴叫来,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景墨听到出他是让送到德济医倌里去的。安排完毕之后,他的脸上又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他大声呼道:“哎哟!景墨,我错了!我错了!”
景墨忙宽慰道:“正是,聂小蛮,你当真弄错了。不过,《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难得犯错一次,也不必这样懊恼。现在你可有别的新的理解?”
“有,有的!这里面还有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