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答道:“她起初呆木木地站着,没有一句话。我也暗暗诧异她为什么呼喊。后来她用手向楼板上指着,对小主人说:‘快上去!快上去!’我们才听到楼上的呼声。”
顿了顿,聂小蛮问了一个看似很古怪的问题:“你可曾注意小姐身上穿什么衣服?”
老者想了一想,才说:“我看见的,她就穿着这件白夏布黑镶边的窄袖衫。”
赵其琛似又觉聂小蛮的问题出了范围,努着嘴唇,横着眼睛,表示他的不耐烦。景墨看了这赵其琛的这副怪样子,不免有些生气,不过赵的职分本来便低,又不曾真的说出什么不满的语言。景墨看着生气,却不便出言斥责,于是只有替自己的好朋友默默地生气。
可是,景墨看向聂小蛮的时候,聂小蛮却似乎没有看见他这种模样,仍自顾自地继续他的问题。
他问道:“你可知道你的老主人有什么相好吗?”
那老者突然瞪大了两眼,向聂小蛮瞧了一瞧,接着又移转他的目光,摇着头回答。
“我不知道。”
“你可曾看见过有什么女人来瞧你的主人?
“没有……没有。”
景墨很明显地注意到,聂小蛮问到女人的问题的时候,老家人答话时,态度上有一种不自然的表示,显然和他先前说话时的神情不同。聂小蛮似也会意,但他并不强制,不知道是不打算在这一问题在深究,还是不想为难这个看起来很忠厚的老家人。他点了点头,便退过一旁,让冯子舟去问那仆妇吴妈。
吴妈的昏聩程度,不但在她的形态上充分显示,连她的说话也不伦不类,听的人很觉费力。她对于案事的经过,并无多大补充,不过有一句话,却打动了聂小蛮的注意。
末后,她带着惊煌的神色,放低了声音,说道:“太老爷,我见过那个鬼的!……一唉哟!真吓煞人啊!
聂小蛮禁不住走前一步,占夺了冯子舟的地位,抢着发问。
他也低声问道:“哎哟,你见过鬼吗?你可曾看见那个鬼脸?”
仆妇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鬼?”
“一个浑身白色的鬼!”
“在什么地方?”
“在楼梯转弯的地方。
“这个鬼那时候是在上楼?还是下楼?”
“这个……这个我也不仔细。……老爷,难道你有这样子的胆,还敢瞧一个清楚不成?”她的枯皱的面颊上泛出白色,她的失血的嘴唇也有些地颤动。
聂小蛮看这老仆妇被吓成这样,脸色大变,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之中,连忙出语安慰起来,以一种同情的声音劝道:“哎哟,当真可怕的。怪不得你。你是不是在昨天晚上看见那鬼的吗?”
老妪突然摇头道:“不是。……昨夜里我没有看见什么。”她举起了她的左手,扳着手指算了一算。她又道:“那是三天前夜里的事?
聂小蛮眼睛一转,点点头道:“那么,那是三十那天晚上的事了。你在什么时辰看见的?”
老妪道:“那时夜已很深,时辰却记不清楚。我因为天热,帐子里蚊虫又多。我的那把竹丝骨的纸扇,用不出力,不能赶蚊虫。我记得我的一把蒲扇,遗忘在堂屋里。所以我悄悄地爬起来,开了后面的房门,到堂屋里去拿扇子。那蒲扇就在堂屋中的方桌上面,所以我并没开灯,一摸就着。我在回房的时候,突然看见楼梯的转弯处……哎哟!一个白鬼!我真是要被吓死啦!”
聂小蛮等她的喘息略略平静,又继续问道:“那时候你可曾呼喊起来?
老妪又摇头道:“没有。我吃了一吓,急忙回房,赶紧把房门关上。我坐了一坐,还疑心是我的眼花,不料这样过了不多一会儿,主人突然在楼上喊起来。我才知道当真是鬼。”
“但你当时不曾把见鬼的事说出来啊。”
“我曾告诉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却叫我不要声张。”
她说道最后几句,声音特别放低。景墨听了也暗暗疑惑。昨天据裘方颖告诉自己和小蛮,那白色的怪物,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实际上这仆妇竟也同样看见。但死者的岳母为什么把这件事秘密起来?
这一点似乎也引起了赵其琛的注意。他先前本提议急于要到外面去活动,此刻突然又变了主意。他于是声言先须向死者的岳母吴氏叫进书房里来问几句话,然后再贯彻他先前的主张。
那吴氏已有六十多岁,不过枯瘦皱瘪的程度,和吴妈相差甚远。她的面颊上还带些红润,头发虽白,却发出灿灿的银光,可见她平时营养得好。不过这时候她的双目红肿,显然可以看出案发以后,她曾经过长时间的悲哭。
她身上穿一身拷绸衫挎,还是簇崭新的。她除了供述昨夜的经过以外,对于叫吴妈守秘的问题,解说得非常简单。她在事后听了吴妈说的话,便再也深信有鬼。不过,她知道她的女婿……裘方颖……正害怕着鬼,若使把吴妈见鬼的事向他说明,不免会使他因为害怕而生出病来。所以她的守秘的动机,完全是出于好意。赵其琛对于这一个解释表示满意,聂小蛮也并无异议。
这老太太在上夜的事件上,又曾补充一个新的事实。
她说道:“昨晚亥时过后,方颖回房去睡,我虽然也早就上床,但到了将近子时的光景,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样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音。我仔细一听,很像有什么人故意放轻脚步,在楼梯上走动。我一想到三十夜里的事情,不禁害怕起来。我便从床上爬起,轻轻推醒了吴妈,叫她走出去看一看。她起先推托着不肯,后来我再三勉强之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被了衣裳,开出房门去瞧了一瞧。据吴妈的回复,并无异状。但我还不放心。我很怀疑,也许那光华……”她突然忍住了,眼睛瞧着冯子舟,又看一看那间和厢房分隔的客房,分明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