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笑一笑:“不错。不过你的视察力究竟还浅,没有弄清楚。”
“什么?我难道错了?”
“的确。你不觉得那男子的状貌态度有些异样?”
“嗯,不错,他的走路好像很慌急,而且不自然。”
“对了,实际上这是一幕小小的滑稽戏。那雨兮的同伴并不是道地的男子,只是一个乔装改扮的姑娘!”
景墨还有些疑心参半,不知所答。聂小蛮活动了一下脖子,又自顾自说下去。
“我来告诉你。昨天我读了那封告发信,认为就是鹭洋出走的主要原因。为彻究真相计,我自然不能不调查明白,才不惜走了两趟。方才我见了他们,起初也信以为真;后来我看见那男的行步的姿势,和彼此间神气,似乎有一种故意做作的状态。直到跟到百花巷钱家,我见他们一同进去,才确信他们俩决不是一对恋人。我们都误会了!”
景墨问道,“你已经证实了没有?”
聂小蛮点头道:“我已经托故进去,见过那钱雨兮了。”
“你真了不得!”
“她本来拒绝不见,但我叫那看门的把帖子再送进去时,我在帖子背后写了几个字。这法宝竟如此灵验。”
“喂,你写些什么?”
“我写了‘为鹭洋事,专诚奉访,请赐密谈’十二个字。她果然上当了。不过初见我面,她还不肯实说。后来我说明了经过的事实和我的任务和意旨,又应许她决不破坏她的计划,她才说明真相。景墨,你可猜得到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
“谁想得出?看起来至少她不像是阴谋的主使人了。”
“恰正相反。她的精神够伟大呢。”
“嗯?”
“她告诉我那个乔装的同伴是她的女朋友,叫汪疏桐。那套黑边道袍是疏桐的哥哥的,所以不合身。雨兮所以如此作为,目的就要毁坏她和沈鹭洋的婚约。”
景墨诧异道:“这真是想不到的。她也要悔婚?为什么?可是也就为了不赞成指腹订亲的旧风俗?”
聂小蛮点点头。“是的,这是一个主因。此外她还风闻鹭洋已有恋人,故而宁愿牺牲她自己的名誉,不愿结成怨偶。”
“这样说,那封具名杨晚园的告发信也是她自己假造的了。”
“是,还是雨兮的亲笔?”
景墨赞叹道:“这女子真是不凡,很有勇气!”
聂小蛮点头道:“是。她要反抗指腹为婚,要恢复自由,竟把她自己的名誉做代价。这精神尤其少有。”
景墨应道:“这钱雨兮尽可替一般被压迫的女子吐一口气。……现在只可惜那沈鹭洋还没有结局。他的尸首——”
聂小蛮忽举一举手,阻止道:“你说鹭洋吗?他属实没有死。我料他不久就会回来。”
景墨惊喜地说:“当真?你有什么凭证?”
聂小蛮两手一撑,从椅子上起立,打开小包袱,取出一只白布鞋子来。
他说:“你看,这一只鞋子不是和昨天在岸边发现了给大宝拿回去的一只相同的吗?”
景墨看了看,应道:“正是。我记得昨天的一只是右足,这一只是左足,恰巧一双。你从哪里得到的?”
聂小蛮道:“我从鹭洋床上的枕头中间寻到的。”
景墨瞪目地不回答。
聂小蛮解释道:“昨天午后,我属实比你先往沈家里去。那时沛春睡着。我和三宝说通了,向他索取钱雨兮的画像。我又亲自到鹭洋的卧室中去察验了一回,就寻得钱雨兮的第一封假信的封套和这一只鞋子。因此可见鹭洋出外时,为留迹起见,故意藏了这一只鞋子,把另一只留在岸边,叫人信做他是投河的。其实他一定只伏在近处,暗暗地等消息;等到他的父亲信做他已经死了,了结了钱家的婚事,他自然就会出面。并且今天报上的消息既然依旧登了出来,所以据我推测,不出一两天这件事就可以圆满结束。”
这时候卫朴突然从外面进来,递上了一张帖子。聂小蛮一接到手,突然怔了一怔。
他大声道:“唉,景墨,我错了!事情的发展比我推测的还迅速!”
一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美目隆准,相貌很英俊,手里拿着一顶灰色文生巾,站住在书室门口,他听得了聂小蛮的介绍,脸上晕出一阵红色,在灯光下踌躇不前。
聂小蛮招招手,微笑道:“鹭洋,别拘束,请进来吧。”那年轻才跨进一步,向聂小蛮和苏景墨深深的各作了一个揖。
他低声说:“我已经见过家父了。他老人家不但宽恕了我,还答应成全我的志愿。我真不知道怎样报谢两位大老爷。”
聂小蛮笑道:“这件事你只须谢谢苏大人够了。令尊的旧观念是被苏大人打破的,因此他才会应允你的意见。好在钱小姐也早有此意,主动的也许还是她。是不是?……唉,不是吗?不错,这苦肉计你还不知道哩。好罢,你坐下来,听我说。”
来客坐定以后,听得了聂小蛮简括地说明了钱雨兮的投假信毁婚的计划,又在漱芳园中的经过。他的面色在灯光下显出惊愕和惶惑。
他嗫嚅地说:“聂大人,这是真的?”
聂小蛮笑道:“我除了采取以毒攻毒的策略以外,对于正经人从来不打恽。我刚才已经和钱小姐见过面。她可以说是当今的一位奇女子,我看她怀有奇志不下于男子,当然也反对这种陈腐的指腹婚姻。你们俩倒是志同而道合。她的意志很坚决,但因为她的父亲的压制,先前两度提议都没有如愿。去年她的父亲故世了,她的母亲又阻拦她。直到上月里,令尊把成婚的日期送过去,她再三思考,才毅然决然地定下了这牺牲计划。她寄给你一封假信,以便让你把它做一种证据,提出退婚的建议,使家长们不能反对。这态度是够你折服的。”
沈鹭洋点点头,领悟地说:“这倒想不到。不过我并不曾把那封杨晚园名义的信做证据。这信笺一直藏在我的身上,家父面前也绝不曾提起过。我的目的只在取消不合理的婚约,不愿意毁坏人家少女的名誉,因此我才弄出这一番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