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这样的好心情,哪怕突然接到了皇帝宣召入宫的口谕,原不为脸上仍挂着微微的笑意,且全然出自真心。
  仿佛对皇帝的宣召十分欢喜似的。
  当皇帝在太极殿中见到太子时,看见的就是一个身姿挺拔、神完气足,只是静静站在殿中,便映得满室生辉的青年。
  他唇角含笑,化开了眉梢间的傲慢与冷淡,以往那一身在战场厮杀过的锋利煞气尽数收敛,看上去仿佛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温和又无害。
  皇帝不经意地微蹙一下眉。
  他直觉太子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变化,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变化。
  现在的太子,居然让他都看不透了。
  压下心头涌起的疑窦,皇帝展颜笑道:“太子来了,到朕身边来。”
  一如往日般亲切地将太子唤到御案边,皇帝问道:“前几日你称病不朝,可是旧疾再次复发?现在可好些了?”
  原不为按照原身一贯的语气轻声回应道:“有劳父皇费心,儿臣此次不是旧疾复发,而是中了毒。”
  “中了毒?!”
  皇帝的嗓门都不觉提高了一个度。
  ……怎么会发现的?!
  见太子还是那样淡淡看着他,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咳嗽两声,急切地追问道:“可曾查出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给一国储君下毒?这毒是否解开了?会不会留下后患?”
  他是真的急切。
  ——本不该如此早就被戳破的事情却被太子提前发现了,是否会对后续计划造成影响?
  这份真真切切、不掺杂任何虚假伪装的焦虑之色,在其他人看来,便是一腔舐犊之情,倘若是不明内情的原身齐墨,说不定还会因此万分感动呢。
  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不待原不为回答,皇帝又连声喊道:
  “御医呢?还不去召御医来!”
  原不为也不阻止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皇帝脸上那真切的焦虑之色。
  ……估计他说什么皇帝都不会真的相信。或许只有让御医看过,对方才会彻底放下心来罢?
  趁着传唤御医,原不为才有空回答皇帝之前问的话。
  “父皇派到府中的几位太医手段高明,暂时解了毒性,不过此毒罕见,尚未能根除后患。至于那下毒之人……”
  好似不经意抬眸看了皇帝一眼,在皇帝紧张的注视中,原不为轻声道:“当日大长公主府人太多,还未查出来。”
  “大长公主府?此事与大长公主府有关?”
  皇帝一脸惊讶。
  “按太医们查出的中毒时间,是这样的。”
  御医们很快就到了,经过一番诊治,最终得出的结论与原不为所说并无差别。
  至于化解残毒?
  御医们当场就跪下了:“臣等无能……”
  一句话还未说完,皇帝便勃然大怒,一挥手就要将这群废物都拖出去砍了。反倒是中了毒的太子殿下不慌不忙地劝住了皇帝,饶过这些御医们一命。
  经过这么一出,皇帝似乎再也没了初时的好心情,眉心间浅浅地皱了起来,脸上也笼罩着一层阴霾。
  至于这不悦的心情究竟是因为太子险些被人谋害,还是自己的计划出现偏差,那便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不过——
  “……暗中谋害一国储君,此事绝不可姑息,定要细细查清始末。”
  说着,皇帝便拿出一卷空白圣旨,就要令人查办此事,原不为却自行请缨。
  皇帝有些意外,却没有多少迟疑,笑着答应下来:“如此也好。太子你偏重于武事,如今离开军中,朕正打算让你去六部任职,多多熟悉朝堂事务……既然你亦有心,便暂时去刑部任职吧。”
  ……至于手上的兵权,正好上交。
  原不为却还站在原地,神情迟疑。
  皇帝耐心地问道:“还有何事?”
  “当日大长公主府设宴,宾客身份多有特殊,还有几位皇叔也在其中……”
  皇帝明白了。
  这是担心那些人身份太过特殊,哪怕他身为太子,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盘问。
  他当即写下圣旨,又道:“朕授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涉及此案之人,无论是谁,但有嫌疑,皆可当场拿下,听候发落。”
  至于太子若真按照这圣旨上说的去做,胡乱抓人,会不会因此得罪一批王公贵胄,那些人事后又是否会记恨太子……
  皇帝圣旨写得痛快,仿佛解决了一桩大事。连笼罩在眉间的阴霾也散去许多。
  原不为一脸愉悦地领了圣旨,正要离开,突然又被皇帝叫住,并递给他一份奏折。
  写下这份奏折的人是苏丞相。
  “还有一事,今日召太子入宫,乃是为丞相之事……”
  原来,苏名佑今日就要成亲,丞相特意上奏,希望能请太子到场,大家当面消弭之前的一切误会。
  奏折上字字恳切,语气谦逊,全然没有丝毫倚老卖老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怨恨之意,似乎这位丞相对于原不为当日神来一笔牵的红线没有一点不满。
  皇帝笑着叮嘱道:“丞相乃是国之柱石,太子既为储君,不必因区区小事而生隙,正可借此机会冰释前嫌。”
  ——没有太子中毒之事,双方或许还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但现在……丞相府的嫌疑可是一点都不小。让太子去参加婚宴,万一因此再次发生冲突,确定是消弭恩怨,而不是彻底结仇吗?
  原不为平静地答应了下来。
  “父皇一片拳拳之心,儿臣明白。”
  他认认真真点头,分明是再真挚不过的语气,却生生让皇帝听出了几分嘲讽。恍惚中又好似错觉。
  “不过,冰释前嫌谈不上罢?儿臣一番好意,撮合了一对有情人,莫非丞相还囿于门户之见,为此耿耿于怀?”
  原不为神色无奈,轻叹一声。
  “……若真是如此,儿臣倒是要同他好好说道说道了。”
  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竟不知他是真的太过不通人情,还是在装乖扮傻。
  只好附和地笑起来:“太子说的没错,倒是朕想岔了。”
  一时间,殿内气氛其乐融融。
  噔噔蹬蹬……
  这时,一连串脚步声突然从殿外传了进来,打破了殿内“父慈子孝”的气氛。人未至,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进来。
  “皇兄!皇兄今日入宫了吗?”
  随着脚步声,一个圆滚滚的肉团子一下子冲了进来,身上还裹着一身红色绸衣,简直像是个喜庆的汤圆。
  原不为:“……?”
  望着这只圆滚滚的小胖几,原不为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传说中一手推翻暴君、缔造乾坤盛世的未来主角?
  这肉团子抬起头来,先是捧着胖爪子向皇帝行了一个礼,接着就眼巴巴地看向原不为,把皇帝都抛到了一边。
  “皇兄,你终于入宫了!”
  对这位素有军神之名的太子兄长,齐煜可谓崇拜已久。奈何这位兄长一直在外南征北战,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便是有,多半也是像这回一样,因为伤势太重或是旧疾复发,不得不回来养伤。
  今日一听说太子入宫的消息,他就连忙赶了过来,可算是逮到人了!
  他可是攒了好多问题,就想要问一问这位兄长呢。
  于是,原不为立刻被这只小胖几黏住了:“皇兄,能和我讲一讲上次幽燕之战,你是怎么做到以百骑夜袭敌营,一举反败为胜的吗?对了,还有三年前河阳之战,千里驰援,一战功成,听说那个羯胡的大都统直到被抓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哦,还有还有……”
  原不为第一次见识到比系统999还要话唠的人,而且似乎压根不需要原不为回答,他就能自己说得兴奋起来。不由垂下眸子瞥了他一眼。
  齐煜丝毫没有察觉,还得寸进尺地伸手抓住了原不为的衣摆,一桩桩细数太子兄长的功绩,越说越是眼睛发亮。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这桩桩件件的事迹从他口中说出,坐在上首的皇帝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哪怕是竭力压制,还是有几分不悦从眉梢间溢了出来。
  “够了!”皇帝突然沉声呵斥道,“煜儿,不要胡闹!太子还有正事要办。”
  齐煜吓得抬起头。
  相较于之前面对原不为的温和慈爱,他这一声呵斥堪称严厉,脸色更是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平日里一向无法无天的齐煜敏锐地意识到皇帝的情绪不对,一下子缩到了原不为的身后,半天才试探地冒出头来:
  “皇兄能有什么正事要办嘛,他不是应该好好养伤吗?”
  他怀疑的眼神瞟向皇帝,似乎是在怀疑皇帝故意虐待伤号,让伤号加班。
  皇帝差点被这不省心的儿子气笑了,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太子可不像你,成日在宫中只知道混玩。他这是要去丞相府参加婚宴。”
  齐煜眼睛一亮,立刻举起小胖手:“那我也要去,我还没出过宫呢。”
  他又仰头看向原不为,眼睛里满是渴盼:“带我一起去吧,皇兄!”
  原不为低头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来:“带你一起?”
  齐煜猛点头:“嗯嗯,带上我。”
  看着眼前这副兄友弟恭的场景,皇帝眉心间的刻痕不知不觉加深了几分。
  他正要开口让齐煜不要继续胡闹,原不为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是一桩婚宴,既然六弟想去,就一起去罢。”
  齐煜顿时欢呼出声,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突然被人一把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嘴里的欢呼都变成了惊呼。正要四肢并用地挣扎,双脚突然又落到了地上。
  不解地抬起头,他就对上自家皇兄嫌弃的眼神。
  ……太胖了,拎不动。
  齐煜:“……”
  ←_←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