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第22章 暖日玉生烟(三)
我放了狐狸,任她自己去玩耍。
客房里干净整洁,本尊坐在床上,把玩着一串桑枝,半响才朝那个拘谨站在门边的弟子问道:“九岭神山是不收女弟子的。”
那个名唤一云的弟子显然明白我这番将她留下是没什么好事。她抿了唇,露出一点倔强的神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道:“一云知晓的。”
本尊上下打量她几眼,不得不说,这一云的确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少女,但她腰板挺得直,眉眼间也有一丝男儿般的勇敢之色,不见半分女子娇憨之态。若加以道法辅助,九岭上的道人们以为她只是个稍微羸弱些的少年,也是正常的。
本尊继续问道:“那你且与我说说,你为何拜上师门?”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碧绿的叶,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叫她别乱跑,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啾啾啾的比划着,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我气鼓鼓的吃完了刚刚想要送给白珏的桑果,然后抬头看向高处的桑葚,可平时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么会飞。我趾高气扬的站在地上指挥白珏爬上去,去摘那最高处的桑葚。
白珏去了。
她轻的像一片树叶一般,轻盈的跃上了树干,朝上面爬去。层层的碧绿叶子染着寒霜,她伸着爪子,去拨最顶端上,藏在碧叶中的红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面定定的看,我眼看着白珏身体晃了一晃,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么可能接得住这么大一只狐狸。
我被她的身体压在下面,两爪朝天,压得我一边乱叫一边去拨白珏的身体。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柔软绵厚。我一边啾啾叫,一边想要从她身下爬出来。
白珏虽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只狐狸。我不过是一只弱龄的小朱雀鸟,连她身体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这么一压,嗓子里都涌上一股铁锈之味。
我觉得我几乎被她压扁了。
可我更担心白珏会不会摔死了。我艰难的在白珏的身下挣扎,白珏却是动了,她稍微动了一下,便翻了个身,将我从她身下拎了出来。
我用翅膀捧了白珏的脸,左右的看。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却匀净。我拿脸凑了凑她的鼻子,她这才微微睁开眼。
她真的是累极了。
尚且是狐狸的时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长,颤一颤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扑闪着,望着我。
我被她压得流鼻血,白珏抬起爪子,想要来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脸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珏缓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将脑袋拱进我的翅膀蓬松的羽毛里,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珏是在哭什么,我想她或许是摔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会委屈而伤心的哭起来。我听着她哭的这样伤心,这样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我吓坏了,我对她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还是在哭。我从未见过一只狐狸有那么多辛酸,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皮毛,润湿了我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