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再追问起来, 倒也不好。我沉吟了片刻, 还未来得及安慰她一下,下面便有细细的低语传来。
错掠影坐在一云旁边, 拉着她的手, 慢慢道:“缙云,你以前不是说想起人间看看吗?有朝的霞,夜的星,万里繁华,花落如雪, 一年四季,各有不同。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我全记得的。”
她声音既低且温柔,慢慢道:“缙云, 我们还有时间,至少可以看看你想看的东西。”
本尊对此嗤之以鼻, 心想一天而已, 不知道能看个什么。不过再转念一想, 兴许是因为错掠影以为这个“缙云”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反正她随时可能消失, 这样给她说,也好让她开开心。
真是用心良苦。一云念念不忘的那些好, 都不如今日里错掠影说的一两句话而已。
提起那个书生,他既然是死了,又联想着是赤炎骗了他, 大概就是这书生因为赤炎走上了什么不好的路子,送了性命。我心里已经猜出来几分大概,对她低声道:“不必内疚,你也不是故意害死他的。”
赤炎抬头,眸子里泪汪汪的,她飞快的看了我一眼,半响又道:“不是.......是我吃了那个人。”
本尊一下僵住了。
我听说过妖物魔祟吃人作怪的事情,但是听到赤炎这样说,还是有些恍神。
赤炎会吃人?她这么个心思单纯的小狐狸,竟然会吃人?
挖心吸魂,对妖怪来说,这算是正常的。但是一整个把人吃下去,我还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除了像樊天那样绝对残暴而体型巨大的魔族,其他妖物也没有那么可怕的爱好,喜欢一整个吞的。
下面一云低低的嗯了一声,小心又欢喜的模样,去伸手拉住错掠影的手。她说什么我没注意听,只是一脸凝重的看着赤炎道:“吃了那个人?你说说看,你一个没成形的小狐狸,怎么把那个书生给吃了的?”
我满脸的狐疑之色,赤炎眼睛黑溜溜,眨巴了一下,表情回忆着,神色也有些疑惑:“那好像是两万年前的事情,我还没成形,在青尢的边上,遇到一个普通的青衣书生。”
那个青衣的书生,似乎神智不太正常,他束着白玉冠,身形挺拔,一双眼睛始终低垂着,像是在看脚下的路,但是走近他,在他眼里却是看不到焦点。
很奇怪的一个人。
他直直的闯进青尢的边界里来,一路跌跌撞撞,看方向,是往另一边北陵去的。
不食,不眠,不休,只是朝着北陵的方向走去。
赤炎也觉得那个书生奇怪,他的打扮并不像是舞刀弄枪的人,反而还有一些细细的书卷气。青尢里的狐族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让外人闯进来这圣地里来,如今这结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么个凡人闯了进来,狐族的长老也很生气。
青尢的九尾狐族虽不像北陵当年名动天下的朱雀神府出名,但好歹也是个神兽之族。这让一个凡人轻易的就闯了进来,实在是打脸。
所以由青尢的狐族长老出面,在那个青年书生前进的路上加了结界,让他在其中绕来绕去,只要一向前走就会绕圈,除非转身回去,不然他一辈子都别想从这结界里走到北陵的地盘。
但这个青衣书生真的奇怪。
他不吃不休不眠,就是不停的往前走,加上结界这一层的禁锢,他不过就是在原地绕圈子。
这个书生,一直在结界里走了五年。奇怪的是,他没有吃过任何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的休息,若是常人,绝食几天便要奄奄一息,断水三天就差不多要气绝身亡,但这个书生,明显不是凡人。
狐族里的长老对这件事感到了奇怪,回报的人说,那个书生就在那里不停地走,目光呆滞表情执着,像是非要往北陵那边去,察觉不到累似得。他应该是个得了失魂症的疯子。但是如果说他不是凡人的话,他身上既没有妖气仙气,也没有魔气。
一开始大家还很稀奇,去那结界外看那个凡人在原地转圈。阿娘去看了之后回来,和旁人谈起这个误入青尢的书生,一阵唏嘘。这个人,几年都在不停的往前走,白天黑夜都不知道休息一下的,估计脑袋有问题。
后来那书生天天在结界里转圈,去旁边瞅着的狐狸们挨个蹲着,看久了就没意思,一个二个起了身跑回家,再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一直向前永远走不出结界的书生。
赤炎那时还小。
她懵懵懂懂的听了阿娘的话,那时候书生坐在的密林里已经没有旁观看热闹的狐狸了,赤炎心想着这个凡人书生真可怜,偷偷从饭菜里摸了一个鸡腿,溜到那边去送给书生吃。
那个结界,只有狐族才进得去,出得来。那青衣的年轻书生一直向前走,摆脱不了这个结界的禁锢,永远都走不出来。
青尢的狐族很少见人,毕竟神兽一族好歹也是神兽,虽然如今还是个带着妖气的身份,但是左右有些仙界的瑞气,不肯拉低身份轻易见人。这人莫名其妙闯进青尢,执意要走下去,旁的狐族就当是热闹看了,设了个结界,见他死脑筋,当个笑话看看就完了。
但赤炎却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她偷偷摸摸藏了块鸡腿,一溜烟往那密林里去了。到了之后,那个书生果真是不停的往前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任何事物。
赤炎将那鸡腿携给他,放在他面前,那人竟然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赤炎。
赤炎年纪小,还未化形,第一次见到凡人,虽然和那些青尢的长辈们化形差不多,但是左右还是稀奇,盯着他惴惴不安又好奇的看。末了,她叫了一声,用爪子拨了拨,把那鸡腿推到了书生的面前。
那书生愣愣的看着她,半响,苍白的脸上有了点笑意,眼睛里浮现了一抹光,瞳孔重新聚了焦,看着那个鸡腿,又看了看旁边蹲着怯生生的赤炎,朝她哑着嗓子说道:“谢谢。”
他的声音沙哑的像是两块铁石摩擦而发出的声音,赤炎歪着脑袋看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瞳孔再次涣散,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去。他从那鸡腿上面跨过去,动作迟钝而机械,像是一个失了魂的空壳,一直往前,往前,去往北陵的方向。
赤炎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她每天都跑出来,蹲坐在这个人面前,把自己携出来的鸡腿放在他面前,用爪子拨到他的面前,朝他歪一歪脑袋。
那个人每天都会停下来,看她一眼,扯动嘴角,笑一笑:“谢谢你。”
旋即抬起脚,从那鸡腿上跨过,继续麻木的往前走。
赤炎会在他朝前走一段时间后,小声的叫一声,然后趴下来吃掉那个鸡腿。
她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执着的朝北陵的方向永不休停的走。北陵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一个凡人日思夜想梦寐以求,即便是失了神志,也要往那边去。
而后每天,赤炎都来,年年月月,风雨无阻。放在那个地方的鸡腿,原本是被阿娘料理的酥脆香嫩的招牌鸡,可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过了这么久,香喷喷的大鸡腿上淌下来的油水竟然将那块的地都染黄了。
说不清多少个日子之后,赤炎还是蹲在那个书生旁边,用爪子将那鸡腿拨到他的面前。那个书生的脸苍白如纸,甚至不像是个人,他这一次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瞳孔里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落在赤炎身上,开口道:“谢谢你。”
没有什么不同。
赤炎很可惜,她心里希望这个人能休息一下,就像以前她去扑蝴蝶,尽管心里很高兴,但身体总该是会累的。在她每次很累的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吃到一个香喷喷的大鸡腿,她想这个日日夜夜不停向前走着的一个凡人,也该是想休息一下,吃个鸡腿的。
她以为这个书生在说完谢谢之后,就会跟往常一样,跨过鸡腿,继续往前走。
就像以往无数个日夜里他往常所说的谢谢一样,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这个书生却停了下来,他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站在那个鸡腿面前,头僵硬的低下来,朝着赤炎轻轻的问道:“北陵还有多远?”
他的手颤抖着,从那宽大的袖袍里,似乎是握着一个什么白色的东西。赤炎吃惊他竟然会说出了谢谢以外的话,再偏头朝他手那边看,仔细一瞅,他的手里,露出一截白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书生明明束着一个男子才能束的玉冠,但那青衣袖袍里露出来的手,却是有一丝纤细的感觉,倒像是一个常年握刀握剑的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