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看了看那两只被一双略显苍白的手拎着的垂在半空的死鹌鹑,有血淅淅沥沥地从伤处淌了下来,砸在地上脆嫩嫩的青草上,格外显眼。
血、伤口与死亡,这些并不会让杨谨觉得恐惧。几个月来,她已经学会了在这片不大的树林中的强者生存法则。死去的鸟兽,只会让她联想到它们被烤熟的时候喷香的气味,那才是最最真实的东西。
什么都无法和饥饿感以及活下去的念头相抗争。
青衫女子举着死鹌鹑,淡然得仿佛那只是两块豆腐。
杨谨自她的从容中,以及之前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这一事实,能够断定她必定是个武功修为很高的。
不仅如此,从散发在她周身的气息中,杨谨嗅到了一股类似于猎人或者屠户的味道。嗯,并不是真的有那种杀戮得多了而沾染上的血腥气,而是一种……氛围。
杨谨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或许是一个山野中跑惯了的孩童的……直觉。
可是,杨谨并不觉得怕。大概是因为她感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并没有敌意,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子投向她的冰凉的目光下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暖?
杨谨傻站了多久,青衫女子就陪着她站了多久,直到杨谨的脸突的红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问了问题,自己光傻杵着不回答,也是极失礼的。
“是……”杨谨嗫嚅道,“是在找这个……”
青衫女子闻言,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死鹌鹑的伤口处,问道:“这两只鹌鹑,是你打下来的?”
“嗯。”杨谨点头。
“用这两枚泥丸吗?”青衫女子说着,手朝杨谨扬了扬,恰好将那两只鹌鹑的伤处对着她。
杨谨瞧得清楚,之前流淌的鲜血已经渐渐凝固。两只鹌鹑的致命伤处,各嵌着一枚深色的物事,已经沾上了血丝,看不大出来原来的颜色了。
“是,我用弹弓射的。”当着高人的面,杨谨也不隐瞒。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就是想打点儿野味解馋而已。
青衫女子将两只死鹌鹑递还给杨谨,却又向她摊开了手掌,道:“拿来我看看。”
杨谨见对方肯将猎物还给自己,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小孩儿心性,特别怕今晚解馋的烤鹌鹑落了空。
不料,对方还要看自己的“武器”。就是一个弹弓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杨谨当然不会觉得这么一位“高人”会抢自己的弹弓,遂将死鹌鹑放在地上,从腰带上扯出那只弹弓来。
青衫女子见她即便孩子气地舍不得那两只死鹌鹑,却也很得体地放下那东西,又把弹弓双手捧给自己,可知不是个不知礼数的山野孩子,不禁莞尔一笑。
虽然那抹笑意旁人根本就瞧不出来。
“前辈,给你。”杨谨捧着弹弓道。
青衫女子听她称呼自己,暗暗点头,随手接过。
杨谨却在那一瞬看到亦触到了对方的手掌上的薄茧。那不是普通的做针工活计或者握刀握剑的茧,而是年深日久弯弓搭箭磨出来的茧!
杨谨一凛。
青衫女子却没在意她神色间的变化,而是打量了一番手里这只再普通不过的弹弓,道:“你是玄元派的弟子吗?”
杨谨又是一怔,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又觉得不准确;可要说“是”的话,也不对。她到底是不是玄元派的弟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杨谨心念一动,大着胆子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
对上青衫女子冷冽的目光,杨谨说不下去了。
“前辈认得我吗?”她的声音小小的。
“我不认得你,”青衫女子直言道,“但我认得你的武功心法。”
杨谨面露惊讶,心道:单凭打了两只鸟,就能看出来武功心法吗?
青衫女子见她脸上似曾相识的模样,目光也不由得温和了许多,指了指远处的一片树荫,道:“随我去那里说话。”
站在这日头底下久了,杨谨也觉出秋老虎的厉害了。她点了点头,跟着青衫女子到树下去,却没忘了拎着她那两只猎物。
青衫女子:“……”
青衫女子坐在树下,看着立在面前的杨谨,拍了拍身侧:“坐下。”
杨谨与她初见,虽然知道对方是高手而心生敬重,但那份心防还是在的。她又是个不惯与人打交道的,于是离着对方两尺远坐下了。
青衫女子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划过,问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师父?
杨谨一怔。
她有师父吗?她来玄元派不就是拜师来的吗?可是,人家玄元派的掌门根本就没收她啊!
婆婆教了她歧黄之术,面具前辈教了她不许告诉旁人的绝学,庄主教了她据说是与玄元派同源的武功心法……他们,是她的师父吗?
刚刚十二岁的杨谨彷徨了。
“我……我没有师父……”她说着,低下了脑袋。
杨谨以为,这样的回答定会招来青衫女子更多的探问,比如,她或许会问“既然没有师父,你的武艺跟谁学的?”再比如,“你的武功心法明明就出自玄元一派,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许久,杨谨都没听到对方说话,久得令她突生出幻觉来。
猛然抬头,出乎杨谨意料之外的,她对上了一双淡然却不冰冷的眸子,甚至在那双眸子的深处,她捕捉到了几分温度。
“那你,想要一个师父吗?”
青衫女子的话,就这样回荡在杨谨的耳边,使她又生幻听的错觉。
杨谨不喜多言,但不代表她傻。相反,往往越是讷于言的人,越是慧于中。她其实是极聪明的,从她在医道和武学上的一点即透便可想见。
听了青衫女子莫名其妙的问话,杨谨的脑中急速闪过一个念头:她、她要做我师父!
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