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肚腹内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丹田内的气息乱作一团,齿间舌尖蔓延的,都是甜腥的鲜血气味。她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也知道眼下的自己,不是这几个人的对手。所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何况,她已经是只病猫。
“想打架吗?”她凉森森道。
众人被她的目光扫过,无不觉得脊背后发寒。
“单挑还是群架?”杨谨生生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血腥,眼角眉梢皆是傲然无惧。
打便打,痛便痛,至多一死!
死了,就再不用心里这样难过了……
想到了“死”,杨谨竟是冒出一个念头来:我若此刻突然死了,她会不会也一直记得我?就像……记得那个人?
她旋即凄凉地笑了,心道:杨谨啊杨谨,你还真是自不量力!你又算得什么?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江湖郎中,凭什么跟万万人之上的大周女帝比?
如此,死了也好。
她嘴角挂着的不屑冷笑,她傲然的神情,都让围住她的众护卫心中不安。
他们相不准这漂亮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明明像是受了不轻的伤,怎么倒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更有人被杨谨的视线扫过,一时动弹不得,内心里的惊叹一重接着一重:这少年平时就俊美得不像话,而今,周身浴血,竟是有股子……决绝的凄美之感。
他们大多只粗通文墨,想不出更多的比喻词汇。若是换做个读书人在场,怕是立时就会想到那开在冥河之畔,象征着死亡,却绝美动人的曼珠沙华。
“都傻杵着做什么!还不动手!”纪恩看不下去了,一把挣开搀扶着他的那名侍卫,就要拼了性命自己动手制伏杨谨。
众侍卫如遭当头棒喝,有两个先醒过神来,彼此互看一眼,同时左右分攻向杨谨。
杨谨冷笑,也不躲闪,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躲闪。她于是咬牙握紧双拳,一左一右,分别招架两名侍卫的攻势。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她能格挡得住两个人的前招,却架不住后招。两名侍卫右拳被格,旋即左拳便到,结结实实招呼在了杨谨的肩头和小腹上。
杨谨的身体急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在了一堵石墙上,又被弹回地面。
两名侍卫也是惊诧莫名,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
众侍卫见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再次将杨谨圈在了石墙前。
从挨了两拳,到飞撞上石墙,再到被弹跌在地面上,杨谨咬紧了牙关,死都不肯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宁可死,也不肯让他们,让寒石山庄中的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弱软不堪。
头顶上的黑影,已经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杨谨知道,那些人已经包围了自己。
她倔强地撑起脑袋,倔强地与他们对视。
然而,她的右肩头和小腹处撕心裂肺的痛,伤上添伤,她的身体却由不得她倔强,牙就算咬碎了,也扛不过身体的本。能——
控制不住的,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口怎样,又吐了多少血。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眼前的重重黑影变作了模糊的虚影……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一抹熟悉的嗓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像是极远,又像是极近。
那人说了什么?
住手?
还是闪开?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杨谨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地抽离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很强烈,比当初她为石寒祛毒以致险些丧命的时候的感觉还要强烈。
所以,是要死了吗?杨谨恍然想着。
若就此一命呜呼……
隐约中,杨谨残存的一点儿意识,使得她嗅到了一抹熟悉无比的气息,那是她曾贪恋无比的淡淡体息,来自那个她曾贪恋无比的人……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靠在某个人的怀里。她太累,太疲倦,意识模糊中,辨不清这个怀抱是不是那个怀抱。
然而,她强烈的本。能促使她拼尽最后一分力气,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她怕,若是就此一命呜呼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问出那句话了——
“我……要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然后,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她并不知道,抱着她的石寒,将那些虚弱而破碎的语言,拼成一句完整的问句的时候,汹涌的泪水如决堤般,再也止不住。
两日后。
一名六旬开外的灰衣老者自杨谨的房间内走出,后面跟着的小厮替他提着药箱。老者的眉头皱得极深,微微摇头叹息。
“贾老爷子,我们家小爷如何了?”红玉忙迎了上来,请老者坐下。
老者听到那句“小爷”,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回复如常。
他看着红玉,忧心道:“红总管,实不相瞒,老朽医术有限,实在还是唤不醒……那位啊!”
“您可是咱们襄宁城中最厉害的郎中了!咱们庄上的保和堂都靠您坐镇呢!您……”
老者惭愧地摆手,“老朽知道,庄主这两日让老朽给那位瞧病,是看重了老朽忝有几分医术,还是庄中信得过的人。可、可里面的那位,她不是寻常医术能救得了的啊!”
“您这话怎么说?”红玉奇道。
“据老朽推断,那位的伤,是武道上的内伤。老朽能治她的皮外伤、骨裂伤,能下方子调养好她五脏六腑所受的创伤。可这武道一术,老朽半点不懂啊!”老者无奈道。
“您的意思,我们家小爷醒不过来,是因为受了内伤?丹田、内力什么的?”红玉问道。
“这个,老朽就说不清楚了!”老者道,“要我说,还是寻一位精通武道的高手,给她瞧瞧,说不定能看出门道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