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在诸多圣山当中默默无闻的剑湖宫宫主,并没有急着站队,表明态度,而是带着门下的弟子,距离书院和天宫,以及东境圣山远了一些。
柳十望着教宗陈懿,温柔说道:“教宗大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剑湖宫十分震惊……愿意配合道宗任何的调查,找出刺客。”
陈懿面色缓和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后站着周游,大隋天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君之一,周游同样点了点头,对于剑湖宫的态度……道宗很乐意见到,如果都是这样,那么今天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有人望着剑湖宫,嗤笑了一声。
夷吾星君虽是男子,动作之间却带着一抹阴柔气息,他捂唇而笑,轻柔问道:“柳十……你倒是撇得干净,不知道千手领不领情。”
柳十温和笑了笑。
千手并未说话,目光瞥了一眼剑湖宫诸人,然后缓慢收回,重新落在了书院和天宫的那一行人身上。
“千手闻仲。”夷吾星君的声音细柔,他面色凝重望着披着阴阳大氅的女子,头一次念出了千手的全名,这位蜀山的小山主,位次低于大部分的星君修行者,圣山小山主,一般都是年轻的天才弟子继承,一切只因为蜀山的山主陆圣太过强大,被人怀疑至今还活着……所以千手即便在星君境界所向披靡,也只能坐在小山主的位子上。
“我敬你修行境界高深,不愿在蜀山地界冲突。”夷吾星君与千手对视,他把玩着那根红木发簪,认真说道:“但修行不易……你应当知道我书院的底气,天子脚下,谁还没几位老祖宗?你今日要想拦我,就要看看书院老祖宗,和蜀山老祖宗……哪一个底气更盛了。”
千手眯起双眼,她淡淡道:“你大可以试着把天都墓陵里面的那些老祖宗唤出来,‘选官子’,‘朝天子’,随便叫出来一个,我二话不说,就此放你离开,听说应天府还有个名号极其唬人的‘圣乐王’,有本事叫出来让大家瞧瞧?”
陈懿听到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四座书院的历史悠久,有望超脱星君境界的人物……都会获得一个大隋天下敕封的称号。
这些敕封的称号,就选自书院藏书陵当中漫天悬挂的词牌,与气运有关,气运越高,品秩越高,收到敕封的人物待遇也不相同。
这些大修行者,据说沉睡在墓陵当中,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靠着皇城底下的气运,勉强封住冻死的星辉,在书院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情况之下,才会复苏。
这只是一场小的对峙,绝不至于书院出动这样大的底牌。
陈懿知道“选官子”和“朝天子”,这是两位书院的传奇人物,放到如今时代,大概相当于年轻时期不输于徐藏周游的天才修行者,一路风雨无阻的走到了最后,最终选择了尘封修为。
至于“圣乐王”,这个敕封名号一听就比前两位要强大一些的,是书院墓陵里最古老的“修行者”,据说死于寂灭,据说还有意识,封锁星辉之前,就已经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
夷吾星君手中的那根发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唤醒墓陵的圣物了。
陈懿抿起嘴唇,他有些担心事态的冲突,向着不可解决的地方演变。
年轻的教宗望向蜀山小山主,看到了一副平淡至极的表情,似乎浑不在意夷吾星君手中的发簪捏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难道……蜀山那位老祖宗陆圣,真的还没有死,就在这座后山当中,随时可以复苏醒来?
陈懿面色有些苍白。
夷吾星君面色阴沉,手指捏在发簪上,犹豫不决。
忽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是剑湖宫的宫主柳十。
柳十望着千手身后的那座后山,禁制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所有人惘然的目光当中,那张符箓骤然绽放光芒,一瞬之间,骇人的气势溢散开来。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蜀山那位山主老祖宗的生死存活,以及千手星君的底气,在这一瞬间……一切质疑的念头都将湮灭。
那张符箓笼罩着的后山,震颤一下,绝对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星辉,数量庞大的溢散开来,仅仅是一线,便带着灼目的光芒,在那张符箓之后绽放。
天地一线。
光明一瞬。
有人伸出一只手。
像是借了天地之间最煌燃的一束光。
于是黯淡的蜀山后山,笼罩所有人的漆黑影子,就此被照亮开来。
少年和少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相互扶持着,就这么走了出来。
第64章 藏锋
在宁奕和裴烦走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松了一口气。
两拨势力对峙的原因,便正是因此而起,蜀山的新任小师叔,被徐藏带来,继承赵蕤先生的衣钵……如果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千手说不定真的会把几座圣山留下来,彻查清楚。
夷吾星君眯起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出光芒后的那两人身上。
宁奕浑身的气息内敛,他拎着“细雪”,这柄天下最朴实的剑,藏在伞柄之中,伞面在与那道影子的厮杀当中破碎殆尽,即便是剑胎全现,看上去也是一柄凡剑。
这就是蜀山的小师叔了?
夷吾星君挑了挑眉,觉得很是失望,不过如此,远远没有羌山神仙居的洛长生光芒耀眼,甚至比起珞珈叶红拂,北境小烛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夷吾星君竟然看不穿宁奕的修为,或许是蜀山的千手教了他一门不错的藏匿功法,身上的星辉藏在血液当中,若是不出手,便难以探查。
夷吾星君望着裴烦,丫头眉心的剑藏早已经被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那枚大红枣并不适宜展现给外人所见,珞珈山的那枚莲花令,以及裴家后人的身份,丫头都小心翼翼的藏起,这些信息一旦外泄,很可能会造成莫测的风波,凶吉难料。
即便裴烦藏去了“剑藏”,那张好看的脸蛋,仍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书院的弟子眯起双眼,看着宁奕身旁的丫头,知道这就是教宗大人所说的那位裴姑娘了,明眸皓齿,生得着实好看,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因为徐藏的缘故,这些书院的年轻修行者,怎么看宁奕怎么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能看出来当年徐藏的影子。
走出光明的两个人,在破开符箓,走入狭隘的一线天之前,不得已保持着一种亲昵的姿势,搂腰,搭肩,手指勾结。
于是就此登场。
宁奕一只手揽着裴烦丫头的肩膀,他听到丫头的声音,有些羞赧地轻轻传来:“哥……怎么人这么多?”
宁奕不动声色,看着后山林立的诸人,神采不变,走出一线天前,他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在逐个对视了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确认了他们眼中鄙夷而又蔑视的目光之后,宁奕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跌落山涧,破旧的衣衫湿了又干,虽然踩着光芒万丈闪亮登场,但还是无法避免落魄狼狈的形象。
还是因为自己搂着丫头?
宁奕目光微微凝聚。
教宗遇到了刺杀,自己坠入后山已经如此之久,这件事情想必已经传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此多的圣山大人物到场,难道是为了自己?
宁奕看到了在场的好几位星君……紧接着陈懿的声音就无奈传来:“宁奕……你若是晚上片刻出来,千手大人恐怕能把这几位圣山的来客给生吞了。”
少年挑了挑眉,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几位大修行者,以及面无表情的千手师姐。
年轻的教宗,走了过来,他轻声在宁奕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宁奕心头一暖,望着自己的师姐,千手的神情素来平静,并没有丝毫波动。
夷吾星君收回发簪,淡淡说道:“既然这位蜀山的小师叔没有事,教宗大人也无碍……那么这个误会,我们就此揭过,彼此退让一步,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能下。”
他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诚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风阙阙主停住掐诀,天地之间的风气逐渐湮灭,目光忌惮地望向千手背后的那座后山。
世人都说,蜀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座后山。
“东岩子”赵蕤从后山走出来,镇了蜀山二百年。
杀胚徐藏从后山走出来,打压了整个大隋天下整整十年。
如今各大圣山,诸位星君,亲眼见证了新一任小师叔宁奕,从后山走出来……这个看起来并不耀眼的少年,便有了足够的资格,让所有人相信,不久之后,他将撬动整个大隋天下的风云。
剑阙阙主双手杵剑,轻剑悬在腰侧,重剑出鞘抵在地面之上,他看着宁奕,若有所思……这个少年与洛长生不一样,有人头角峥嵘,光芒万丈,从出生明理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像是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每一个都不遗余力的绽放光芒,压过同龄的所有人,如今神仙居的洛长生就是这种人。
有人藏住锋芒,把剑气都藏到了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也许那根剑骨,真的有一千斤一万吨重?
终于见到了蜀山小师叔的真容。
每个人都感慨唏嘘,心底五味杂陈。
对于徐藏选中的继位者,态度大抵分为两类:瞧不起看不上,嗤之以鼻的是一类,觉得明珠暗结,藏锋藏拙的是另外一类。
但很可惜,这两类都错了。
夷吾星君放回了簪子。
风阙阙主停住了掐诀。
剑阙阙主准备收剑。
东境圣山,以及一整个后山僵持住的人马,都准备离开这场开始愉快,后来不太愉快的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这么结束。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他望着收刀收剑的圣山弟子,保持着收回发簪动作的阴柔男人,以及诸多的身影,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如果就这么算了,道宗的脸往哪里放?”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
“我活着从后山出来了,你们以为就结束了?”宁奕环顾一圈,他笑了笑,然后平静说道:“我是蜀山小师叔,我当然会活着出来。”
然后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白木车厢,淡淡道:“教宗大人遇到的刺杀……凶手还没有抓出来,你们就想这么算了?”
这句话说出来,麻袍道者默默站了起来,有人捏着道宗的玉佩,颜色不一的阵法,从他们脚底升起,在后山地域一道接一道的浮现。
陈懿抬袖,压了一下,那些阵法的光芒在压袖动作的那一刻同时消失,看起来整齐无比,带着一股子肃杀气息,这些道宗的麻袍道者修为不高,但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可以把信息传到西岭境外的三清阁当中,道宗与蜀山素来交好,又是天底下除了皇城以外的最大势力,坐拥大隋天下数以百万计的信仰子民……教宗遇袭,怎能说揭过就揭过?
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向宁奕,道:“你想怎样?”
宁奕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星辉在掌心凝集,驳杂的气息在他掌心之上缓慢流淌,最终凝形。
“那个袭杀教宗的大胆狂徒……已经死了。”宁奕声音平静,说道:“我击杀的时候,取了一些气息,星辉可以恢复一些景象,当时在后山保护教宗大人之时,我发现这个刺客的来历……并不简单。”
宁奕在骨笛觉醒之前,与那道影子交手,当时震惊于对方的驳杂所学,特地保留了证据,“执剑者”到头来都没有告诉自己,这道影子的来历……但宁奕并不打算放弃追究。
他望着书院前的夷吾星君,认真说道:“我并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找出这个刺客……”
宁奕望着陈懿,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保证,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
“那个刺客所用的身法,乃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夷吾星君面色抖变,他气得差点捏碎发簪,对着宁奕这个辈分小了百年的修行者,险些怒喷出来,咬牙切齿道:“黄口小儿,血口喷人?”
宁奕笑了笑,掌心的那道影子,在星辉复刻之下,缓慢浮现出当时的身形。
陈懿面色凝重,认真说道:“当时的场景……的确如此,一丝不差。”
夷吾星君凝神去看,宁奕掌心,星辉凝结,重现出来那道影子扑来的画面,正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他面色难看,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并没有停住,他这一次的目光望向那位风阙的阙主,声音木然说道:“那个刺客也用了风阙的‘倒提身’。”
掌心的雾气变幻,陈懿的眼神冷了下来。
仍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