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沙哑道:“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
徐清客淡淡道:“不需要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立的,有黑,有白,有干净,有肮脏……我去做肮脏的那个人就好了。”
宁奕低下头来,他笑了笑。
“所以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是一件好事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声音虚弱道:“如果早些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止是白的,还有黑色,不止是干净的,还有脏的……那么又何必到今天这样?”
徐清客沉默片刻,道:“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一定会知道这些。”
宁奕笑了笑,道:
“因为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白发谋士皱起眉头。
“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你这个‘伟大的’哥哥,还有三皇子,太子,皇帝,都把她当初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有宠物才不需要知道这些……”宁奕看着徐清客惘然的脸庞,他带着嘲讽的意思,缓慢笑道:“但是她见过了阳光,见到了笼子外的东西,她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所以……不是我告诉她,而是她自己会看见。”
宁奕看着白发男人,问道:“她知道一切,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说完。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徐清客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他握着“命字卷”,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能像如今这样,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困扰。
白发男人缓慢起身,他看着自己的妹妹,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活的像是一张白纸,真的不好吗?”
他这一生,在捡到“命字卷”后,就彻底的改变了,“余青水”的灵魂与他糅合在了一起,他在那一夜后,就变得苍老而又暮霭,像是看遍了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崎岖,渡过漫长的黑夜。
他太清楚人世间的“艰难”二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让自己的妹妹,活的简单一点……像是一张白纸,不要去体验那么多的痛苦。
此刻,徐清客默默地想。
或许宁奕说的没有错。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妹妹,当上笼中雀的那一天,并不是从送给三皇子的那天开始……而是在他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
余青水的灵魂,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那份过于亲密的“爱”,成为了徐清焰无法挣脱的雀笼。
第481章 宁奕,执剑者
徐清客站在宁奕的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对他而言,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余青水也好,徐清客也好,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了一起,真正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妹妹”。
五百年前的余青水,就只有一个执念。
复仇。
颠覆大隋。
而握住“命字卷”的徐清客,只想护妹妹一个周全。
白发谋士的眼神有些复杂,他重新去想宁奕的那句话……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徐清客站起身子,挡在宁奕三人的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来,“命字卷”在他掌心悬浮,一缕一缕的璀璨金光,犹如丝线一般汇聚而来,在他面前沉浮。
灿烂的金光,以徐清客为圆心,荡散开来,化为无数道疾射而出的利刃,直奔那个被钉死在皇座之上的宏伟身影。
太宗皇帝的胸口,被那条铁律贯穿。
“铁律”是初代皇帝对历任皇族最大的约束……当年的狮心王,就是死在了铁律的制裁之下,这座大阵,笼罩了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星辉,兜揽了所有的气运。
只要“铁律”大阵还在,那么皇帝就无法起身。
崤山居士和陈懿,两个人死死压住皇座上的男人,命字卷的金光利刃撕破空间,刺入肌肤和血肉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滚动。
太宗额首的青筋鼓起,袖袍被气机撑满鼓荡,双拳攥拢,崤山居士和陈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两个人险些被气劲震得直接飞出。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大能,咬紧牙关,口鼻被磅礴的威压挤压出血,两个人的神情一片惨淡,双脚死死踩在大地之上,按住皇帝,不让其起身。
太宗的双臂仅仅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便重新被两位大能按住,将其缓缓压回皇座扶手之上。
三人抵死在一起。
铁律撕扯着皇帝的胸口。
太宗的神情仍然坚定,但面容上的雾气寸寸破开,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孔,这六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凄惨过。
原本固若金汤的神魂,在命字卷的疯狂袭击之下,不断传来刺痛。
每一阵刺痛,都让他生出“放弃”抵抗的念头。
那枚炽热跳动如大日的“心脏”,被漆黑铁律凿穿,此刻依靠着源源不断的神性才得以重塑……如果他放弃了。
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徐清客,那个白发谋士也不轻松,命字卷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从徐藏踏入承龙殿来。
所有人。
所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都是拿生命做代价……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徐藏是如此,徐清客也是如此,崤山居士,陈懿……亦是如此。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忍受着铁律穿心的剧烈痛苦,放弃了体魄上的挣扎,固守着自己的神魂。
血肉破碎,还可以重生。
以他的境界,断臂,断肢,除非是断头……否则天大的伤势,都可以以神性重新汇聚身躯,如果他完成了最后一步“由人至神”的蜕变,那么他将成为大隋天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皇帝”。
初代的光明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显然,那个时候,铁律便无法约束他,抛却肉身之后,他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光”,一念之间,无所不至。
太宗闭上双眼。
他忍受着漫长的折磨。
等待着一线转机,就像是徐藏的“剑断”那样……
然而,一个轻微的声响,在漫天风刃的呼啸声音之中,有些刺耳。
衣袍撕扯,碎裂的声音。
太宗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殿柱那里,缓慢站起了一个少年。
宁奕扯下了自己的黑袍,双手撕扯布条,将其在殿柱上栓系一圈,然后把丫头和徐清焰捆缚在一起,确保两人不会被狂风卷动。
宁奕的胸口,带着斑驳的痕迹,结痂的伤口,肌肤像是小麦一样,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
皇帝皱起了眉头。
崤山居士和陈懿也皱起了眉头。
徐清客看着艰难起身,修行境界不过只有十境的那个少年,冷冷道:“宁奕……你要做什么?”
宁奕并没有立即回答他。
整座大殿坍塌之后,遍地都是碎石,在太宗踏出涅槃通向不朽的那一步后,所有的碎石都悬在空中,他伸出一只手,把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块拍碎,步伐缓慢而又稳定。
宁奕向着徐藏身死的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徐藏身死道消的地方。
也是细雪剑断的地方。
承龙殿的破碎之地,四位大修行者都僵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只需要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皇帝的面容变得愈发苍白,他努力抬臂,两位大修行者将其重新压下。
宁奕一步一步,向着破碎大殿的尽头走去,他眼神冰冷,登上坍塌的石阶,然后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攥住碎石之中的那把剑柄。
“细雪……给我出来。”
“锵”的一声!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狠狠拔出了那把剑。
那是一柄……只剩下剑柄,还有小半截支离破碎剑身的剑器。
宁奕的眼神有些悲伤。
他攥着半截碎裂的长剑,剑身上还有徐藏残留的死气,霜杀的寒意。
剑碎了,没有关系……
剑骨还在。
剑骨长存。
他攥着“细雪”,手臂缓慢下垂,与地面形成一个斜切的弧度,体内的白骨平原呼啸蜂鸣,神池之内的池水不断膨胀。
在那柄断裂的剑器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汇聚……雪白色的游光,像是霜雪一样冰冷而凄美,在断面上重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