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生字卷,在此刻狂野生长。
闭上双眼的宁奕,掌心忽然感到了一阵阻力。
他有些惘然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迷惑,浑噩,泪光朦胧的眼眸。
丫头坐起了身子,她一只手掌,轻轻按在宁奕的掌背,让那只手掌按得更深,更暖,紧接着她缓缓伸出双手,绕过宁奕脖颈,轻柔缠住,像是要把自己都揉尽对方的身子里。
亲昵如花朵一般。
缓缓绽放。
那只疯狂肆虐的血凤凰,在生字卷的神性绞杀之下,发出凄惨的叫声,只不过这道声音转瞬便被两人抛在脑后……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温软潮湿,香甜生津。
他徐徐闭上双眼。
“不活啦!”
远方那匹栓在山泉瀑布的金色神骏,猛地口吐人言,竟然是一只能开口说话的妖灵。
他终于忍不了,此刻跳了脚,瞬间挣脱那根缰绳,在这一瞬间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窜出那片瀑布,高声嘶吼着冲向远方,泪流满面。
流水潺潺,符箓无声。
洞天之间,一片静谧。
……
……
一男一女,蹲在灰界一座小土坡上。
“应该就是这了。”
白袍妖圣手托“观世塔”,他眯起双眼,淡淡道:“这是裴旻当初留下的禁制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没有被人看破。”
紫凰面无表情。
观世塔最终捕捉二人神念气息,一路追踪至此,再无了踪迹。
“这里的确是一个极隐蔽的地方,妖族古卷对此地没有丝毫记载。”紫凰站在小土坡前,她的眼前根本就空无一人,是浩袤蔓延的土地,然而她微微屈指,叩出一抹紫色火焰,那一缕凰火飞掠出去,燃烧虚空,像是作画一般,缓慢烧出一副“洞天”之内的奇异景象,枯山败水的轮廓,如山河古画一般脱墨而出,在紫凰妖圣的焚天手段之下,这道残存了数十年的禁制,终究还是被破开了。
“那两人受了伤。”浮图妖圣缓缓站起身子,他淡淡道:“来到这里,应当是想疗伤……裴旻既然设下了这道禁制,就一定留有后手。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杀进去。”
紫凰面无表情,淡淡道:“裴旻再强,如今已是一个死人了,我还能怕一个死人不成?”
话虽如此,但她却迟迟没有踏步,站在这座小土坡上,紧紧盯着那燃烧而出的“小衍山界”,这片地界,因为裴旻的剑气而存在,数十年不曾显露端倪,这等手段,已是匪夷所思的神仙手段。
以自己剑气,勾搭剑之世界。
这是一个完整的“领域”,有着当初裴旻设下的规则。
而以裴旻的为人……想也不用想,自然有着禁制被破,小衍山界展露人间之后的手段。
紫凰妖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还能逞什么威风?”
她猛地一步踏出。
而同一时刻,浮图妖圣不阻不拦,默默向后掠去,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小衍山界”,紫凰踏出第一步的刹那,原本虚无如一面平镜的小衍山入口,此刻陡然溅起万丈波澜,镜面泛起无数涟漪,瞬息之间,紫凰的面色一片苍白。
一道粗壮剑气,如锁链一般,自虚空之中递出,狠狠撞击在紫凰的胸口,这抹紫色身影来得快,去得更快,猛地抛飞而出,撞在小土坡上,直接将整座小土坡夷为平地,后续在地上犁出数十丈的沟壑,才停住退势。
尘埃之中。
紫凰的神情一片惨白,难看到了极点,她的眼神满是震惊,望着那片枯山败水的景象,虚空镜面重新恢复平静,一切都如未发生过那般……
女子妖圣的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血。
白袍妖圣瞬息来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托着宝塔,淡然道:“不要小瞧裴旻……他可是当年打得白帝龙皇都不敢出面的人族战神,即便死后留下来的,只是一座禁制,也不可轻易小觑。”
“更何况……那里庇护的,是他的后代子嗣。”浮图妖圣眯起双眼,轻柔道:“这片剑界,对涅槃妖圣有着极大的敌意,若是我等强行踏入,若是不能胜过裴旻留下的那些剑气,就算最终真能闯入,也是元气大伤,好好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紫凰双手攥紧,她模样极其狼狈。
这位女子妖圣,紧紧盯着那片剑之世界。
“要么找来一片更强的领域,降临此地,把这座剑界从规则上压碎。”浮图妖圣在一旁,旁敲侧击,缓声细语道:“要么,就让那些年轻妖修们涌来吧。”
一开始,不愿意放弃狩杀沉渊君,来寻找宁奕麻烦的白袍妖圣,此刻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笑眯眯望向神情苍白的紫凰妖圣,道:“我帮你散开消息,告知灰之地界的妖修们……宁奕的所在。一人再强,终究有限。要不了多久,妖潮会把整片剑界撑破,到时候,他们二人别无选择。”
紫凰望向浮图。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犹豫。
白袍妖圣则是咳嗽一声,图穷匕见,缓慢笑道:“你要裴旻女儿的头颅,我要那个叫‘宁奕’的。事成之后,裴旻女儿的遗物,整片剑界,都是你的。那人族剑修小子的造化,宝物,则是归我,如何?”
女子妖圣听到了这句话后,才放下了心。
她冷冷笑了笑,道:“成交。”
第642章 登场
北境城头。
一辆马车,自喧嚣尘烟中来,这辆马车速度之快,堪比飞剑,几乎不沾地面,两匹赤红神骏拽拉车厢,四蹄踩踏虚空,掀动轰隆隆的翻滚声音。
北境城头的斥候,看见那节车厢,神情陡然变得严肃。
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盯着翻滚破碎的尘埃,那节车厢上空笼罩着一层星辉华盖,而华盖气息之中,掺杂着浅淡的威压。
那是……皇族的气息。
来自天都的马车,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必然是皇城里的大人物。
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这是一手反将之棋,破开凤鸣山是一件大功,但归根结底,此事没有与太子相告,而且这场北境战争……更加证实了太子的猜想和怀疑。
沉渊君是一个不可控的人物。
这辆马车的到来,不得不令北境将士警惕,整片大隋天下,并非是铁板一块,如今二皇子袖袍兜拢的东境自成一地,而另外一片对王权“蔑视”的,就是北境长城。
太子这几年来,通过输送新鲜血液,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了北境长城的一部分权力。
而这些血液,就像是他当初在天都内埋下的春风茶舍棋子一样,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爆发,此刻默默蛰伏在城墙内,一言不发。
在所有的注视之中,那节车厢缓缓停下。
不仅仅是那些北境兵卒,悬停在北境长城的诸多剑修,来自五湖四海,各大圣山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了那股凛然的气息……他们转首望去,那节车厢的周遭尘埃徐徐散开,露出了驾驭马车的车夫面孔。
一张宽大的斗笠。
身上的气息变得淳朴,圆融。
几位圣山的大修行者,神情惘然,彼此对视,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院的那些修行者,神情最是复杂。
声声慢背后背着那把飞瀑连珠,古琴被黑布层层包裹,三年不见,她身上的气息更加圆润,面上仍然遮着一层面纱,只不过先前举手投足间具备的那股肃杀气,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空灵,淡雅。
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声声慢神情复杂,在她身旁所站的,乃是一身水蓝色道袍的“水月”师叔,这便是白鹿洞书院此行抵达北境长城的最高战力。
至于院长苏幕遮……在破开涅槃境界之后,便一直隐于世间,愈发的行踪缥缈。
她看着马车方向,还有那位“熟悉”的车夫,轻声感慨道。
“算一算……应该有四年了吧?”
周围的一些白鹿洞女弟子,神情困惑,她们并不认识那位马车车夫,但她们知道,那五彩华盖是大隋皇族的象征。
青君站在北境城头,他双手按着城墙,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周围的弟子,都围在他的身旁,看着那位曾经被院内所有人尊敬的大人,如今干净地像是一张白纸,浑身凌厉的剑气像是入池清洗一般。
他轻声喃喃道。
“师尊……”
马车车夫戴着一件破旧的斗笠,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朱候。
应天府府主,朱候。
四年前的青山府邸,雷声喧嚣,朱候意图吞并白鹿洞书院,将四座书院合一,最终败给了手持墨刀的苏幕遮,成就了大隋近百年来的第一位女子涅槃。
同时青山之上,朝天子和圣乐王,也败给了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剑器近。
在这之后,太宗皇帝一纸诏令,将朱候打入红拂河。
应天府书院便跌至谷底。
红拂河是围绕天都皇城的那条小河,谁也不知道这条古河存在了多久,据说在光明皇帝开辟疆域,建立皇城的时候,这条小河便已经存在……历代以来,维护皇权的力量在中州散布,越向中心靠拢,这股力量便越是强大,这条红色护城河,从穹顶俯瞰来看,就像是一条抹额,栓系在大隋天下的额首,护住最重要的“神海”。
除却“铁律”,“真龙皇座”,天都的执掌者,还有着诸多的力量,来维护自身……哪怕他的修为不是天下最强的那个。
像太宗这般,将自身武力攀升到极致的人,大隋开国以来,就只有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的一两个而已。
做不了天下第一。
仍然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光明皇帝留下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它就是“皇权”。
整座天都皇城,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视为初代留下来的遗藏,这座皇城若在,那么坐在皇城最高处的那个人,便握住了“皇权”,山河破碎,天都不朽。
皇权在三尺之外,万里之内。
……
……
四年。
四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那位在青山府邸事变之后,被打入红拂河的府主朱候,这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太宗皇帝口中的“红拂河”到底意味着什么,太子,李白鲸,李白麟,这三位皇子,这些年来都受着红拂河的庇护,护道者无处不在,却又像光一样无声无形。
那究竟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修行之地。
还是一座漆黑无声的炼狱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