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海楼”的领域一旦真正铺散开来,那么……将无人能够离开。
这便是最严重的的后果,所有的试探,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这些试探者的心中,那个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远远要大于这个严重后果……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替他们尝试过了,数次在东妖域头上动土。
那位白帝,就算没有死……恐怕也无法离开芥子山了。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不仅仅是火凤,浮图,灞都城,龙皇殿……还有大隋的一些大能,关于“白帝”的传闻和猜疑表面上波澜不起,但暗地里已经席卷了两座天下。
……
……
白长灯原本漆黑的瞳孔,在燃烧涅槃之火后,逐渐变得金灿,像是一盏炽热燃烧的长明灯,但天海楼亮起之后,他眼中的金灿光芒便被更大的白光所盖过……紧接着,森寒的雪霜拥抱了他,他眼眸之中的金灿意味一点一点消弭,不是熄灭,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燃烧。
由金色……变成白色。
惨白的霜雪颜色。
不……准确的说,比霜雪还要白。
这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温度的白色。
楚绡神情阴沉向前俯冲,但刚刚起步,额头就撞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壁”上,她转身回掠,狠狠以伞尖戳去,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空气爆碎之音,伞面扭曲,伞骨发出痛苦的尖啸,她抬起双手猛地向左右两边撑起,然而头顶脚底,像是被无形的石壁卡死。
楚绡尖声长啸,以意念驭使那柄红伞。
陆圣留给她的红伞,内里蕴含着大量的符箓,此刻轰隆隆如洪水一般倾斜而出,金灿的符箓撞击在雪白的虚无壁面之上,金灿符箓如熔岩,却无法消融这件凭空出现的逼仄楼阁……楚绡的身子骨极小,像是一个四五岁的稚嫩女童,若是换了一个成年人,此刻恐怕已经被硬生生压得胸膛炸开,整个人化为一枚压缩的肉饼,饶是如此,这片楼阁不断收缩,仍然将楚绡挤压出骨骼的裂响声音。
白长灯垂落双眼,神情既有温馨,也有森然。
他怀中搂抱的虚无,只有一个四五岁女童的大小……天海楼内万千楼阁光火生焰,但唯独一间楼阁没有点亮,那件楼阁……也只有他怀抱的这个大小。
这片领域所笼罩的地界,一个也逃不掉。
白长灯轻轻吸气,他的胸膛已经干瘪到向内凹陷,此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然连骨骼都随着吸气声音破碎开裂,他硬生生将怀中的虚无又“搂紧”了三分。
他不需要杀死楚绡,也无法杀死楚绡。
但他……只需要困住这位紫山山主,就足够了。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只是少数……龙皇殿的那两位修行者逃得够快,有些可惜,不然被天海楼领域罩住的话,应该也逃不掉了,那枚名为“老龙钟”的先天灵宝,是一件价值极其珍贵的宝器。
不过……大人在闭关结束之后,应该也不需要这样的灵宝了吧?
白长灯自嘲的笑了笑。
他的魂念在极度的低温之下,就连思考都有些困难,闪逝的思维零零散散,像是坠入冰海里的白蛇,挣扎着身子不被冻僵,最终只剩下闪电般的几个回忆片段。
为白帝大人捧剑。
与白帝一同登山。
俯瞰芥子山下万千生灵。
世人都会衰老,妖修也免不过,逃不掉……但他太了解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修行天赋之高,即便放到荒古,也是一等一的大妖,绝不会逊色于荒古的那些怪物们,在荒古年代之前有妖修成就不朽,那么白帝大人也可以。
大鹏鸟始祖做不成的事情。
白帝来做。
在最后的一次闭关之前,白帝大人将芥子山,还有两位子女,都托付给了自己。
他当初信誓旦旦,要让白如来成为妖域的第一人,绝不会让白早休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但如今看来,他食言了,曾经许诺的那些诺言,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没有做到。
不仅仅没有照顾好郡主,也没有护好少主。
而西妖域棋盘的“谋划”也被打断……那两卷古书,一直为芥子山闭关的白帝大人,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愿力”,维系着巨大消耗的生机,而在那天之后,诸多流言席卷,他也动过请“白帝”出关的念头。
芥子山静室,死关门前,石壁封死。
生机还在,浑然如意,大道气运极尽溢出……这是一种即将功成圆满的大气象。
那一日,白长灯立了决心,决不可让白帝为身外之物操心。
他以涅槃之身出手杀一介命星小辈,但在天神高原受挫,身受重伤。
接着便是凤鸣山破,白海妖圣身死道消,他再度被沉渊君打伤。
此后背水一战,搬来天海楼……白帝残留的那缕意志没有阻止他。
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那位大人,是想看到自己,去将功赎过的。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少主输给宁奕,东妖域输给大隋,这一切他已经无法挽回……只剩下最坏的那个结果。
让那位大人出关。
老人闭上双眼,苍老干枯的面颊,有两行湿润滑过。
他轻声喃喃。
“大人,我要……赎罪。”
第667章 白色皇帝(上)
“大人……我要,赎罪。”
衰老的声音,从胸膛里挤出,像是挤压出了老人的最后一口气。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整座天海楼的光芒陡然炸开,在穹顶上方如一场掀翻的骤烈雪暴,平铺着与风雪原撞击在一起——
楚绡瞳孔收缩。
……
……
小衍山界。
春风缭绕,山水瀑布一线洞开。
这世间的万物,春暖花开,如归三月,草长莺飞有雀鸣。
宁奕轻轻张开双臂,他站在山界门口,看着面前的一片枯山败水被剑意荡开,藤蔓摇曳,山水瀑布的那一边,一道披着紫衫的娇俏身影,从万物复苏之中醒来,向着自己跑来。
在这一刻,时间都变得很慢。
宁奕笑着眯起了眼,笑着抱住了丫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额首抵着额首,身后是无数迎接他归乡的同袍,剑修,耳旁还有铺天盖地的呼喊声音,天海楼的领域就要被大隋铁骑攻破,这一程千里山水,行路迢迢,千难万难……也总算走到了“终点”。
修成正果。
在这短暂的刹那,天海楼的那道骤光还没有炸开。
北境尖锐的战鼓嘶鸣还没有彻响。
一切都是美好,温暖的。
像是梦境一般。
抱住丫头的那一刻,宁奕的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一口气,指尖是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
……
“轰”的一声。
天海楼地界的一道窄口被攻破。
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施展出数十丈如小山般的菩萨法相,直接将极意妖君钉在一座小山山壁之上,大鹏鸟血液流淌,几近干涸,极限与极限之间的战斗,本来不该如此之快的分出胜负,但是这场原本二对二的厮杀,却以龙皇殿“白骨城主”的临阵脱逃而画上句号,东妖域遭遇了龙皇殿的巨大背叛,而极意妖君在两位极限的实力碾压之下,根本无法镇守住天海楼地界最重要的那个入口,败下阵来。
楚江王周身缭绕在一团黑雾之中,他悬在山壁之前,一刀插入极意妖君的肩头,他的背后悬着十二柄飞刀,这位地府极其神秘的二殿阎王,不言不语,将飞刀一柄一柄插在极意妖君的身躯之中,同时动用秘术,封闭四周的空间,以防凄惨凌厉的妖嚎传出。
大鹏鸟的妖身被他逼出,地府杀手的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行事风格向来肆无忌惮,只看结果……如今楚江王并没有直接了却极意妖君的“性命”,一是他知道,这头大鹏鸟有一缕魂魄留在芥子山,即便杀了也是白杀……第二点,就是受人嘱托,要让东妖域的妖修,好好吃一点苦头。
楚江王神情平静,从腰囊里取出一枚细针,两根手指将其轻轻捻住,黑雾摇曳,那根银亮细针闪逝着刺目光芒,悬在极意妖君的额首,随着他手指的轻盈动作,缓慢旋下,刺入极意妖君的眉骨之中。
戾鸣几乎要撕裂楚江王的耳膜。
他神情仍然平静,将银针一按到底,然后注视着这位极限妖君的怨憎目光。
沙哑的声音从极意的胸膛里传出。
“我记住你了……人类。”
“砰——”的一声,他面前的那具强悍妖躯,就此炸开,化为一蓬金灿血雾,铺天盖地的雾气之中,楚江王神情平静的挥了挥手,将这蓬血雨驱逐。
这位地府极限星君,转过头来。
他望向天海楼的核心区域,一只手轻轻擦拭嘴唇,细细回味大鹏鸟的妖血。
北境的战鼓声音,好像熄灭了。
天海楼的寒光越铺越远。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
……
“师弟!”
温韬的喊声,在远方惊喜的响起,道士一身法袍邋遢,乱七八糟,头上的紫金冠也东倒西歪,他被千手师姐拎着,一路从北境长城飞掠而来,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以寻龙经叩定宁奕方向,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小衍山界的那两道相拥身影。
黑白大氅随风飘摇。
千手的身上沾染了诸多灰尘,面颊肌肤还带着些许伤势,她轻笑着一只手按在温韬的肩头,示意不要过去……让那两人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独处。
温韬怔了怔,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他笑着挠了挠头,立即安静下来……那片山雾摇曳,小山头上,两道身影相拥在一起,虽然看不太真切,但这一幕实在令人觉得温暖。
裴丫头……是一个好姑娘。
温韬的胸膛里生出了诸多感慨,他看着宁奕,又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位师弟,这一幕画面在很久之前见过,这些年来,蜀山的生活一直有些无趣,直至徐藏带回了宁师弟。
他还记得叶长风前辈来蜀山的那段日子。
丫头的笋肉焖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