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在外,梵文在内,巍巍佛音,藏于地藏。
沈语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景象。
一尊大佛,悬在黄沙之上,轮廓若隐若现,愿力飘摇如这片沙尘,只不过与龙卷不同,地藏常驻灵山,永驻灵山。
余容双手合十,对着年轻的地藏菩萨揖了一礼,道:“不枉我等了好几日……云雀先生,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云雀同样合十,道:“诸位慢走。”
余容骑马而行,缓慢掠向那座门户,最终深深回首,望向那位宝相初成的菩萨。
大隋天下,人人都说宁奕是真剑仙,真无敌。
她见了青衣女子,呈大天人之相,与宁奕厮杀,最终稍逊一线。
若是云雀修成地藏,同境之争,孰强孰弱?
第847章 陆圣符箓
清风拂过,水波荡漾。
天清池。
风铃声响,泉水啷当,湖心庭院,棋盘上被伞剑按压的符箓随风飘扬。
顾谦坐的不是很自在。
他双手端着茶盏,张君令坐在身旁,两个人隔着一副棋盘。
对面是宁奕和裴灵素。
茶雾袅袅,顾谦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这副画面,很多年前见过。
在天都某一天的清晨,大雨过后,微光洒落的早餐铺子,情报司追踪宁奕真实身份的任务,以沈灵徐瑾的身死而彻底告破……经由太清阁送入宫中的秘宗卷轴,证明了这位蜀山小师叔干净利落的西岭孤儿身世。
徐瑾乔装打扮,化身徐记铺子卖牛肉的老板,监察了天都剑行侯府整整一个月,而那一天顾谦不惜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也要确认,太清阁惨案,是不是宁奕做的。
宁奕说他不是凶手。
顾谦也认为宁奕不是凶手。
但真正的凶手……直到“烈潮”结束,他也没有头绪,执掌天都所有秘密的第四司大司首明明就在身旁,自己这位判官却被“好意”的阻拦在外。
宁奕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见。”
顾谦有些恍惚,看着对座的男人对着自己举起了茶杯,他回归现实,抿了一口茶,平静道:“的确是好久不见……顾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见面,喝茶。”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山水湖亭。
风景怡人。
这里是灵山,越过大隋四境长城的佛门圣地……以他这几年的奔波劳碌程度来看,每天连按时合眼睡上两个时辰都是奢望。
竟然有一天,会来到这等花开鸟鸣的清净圣地。
坐在湖心亭,心神都宁静下来,积攒的疲倦都随风消散……传闻律宗的天清池,是举世无双的养魂之地,如今来看,果然不错。
宁奕笑着望向对座的年轻男人。
顾谦的话中有三个意思。
第一个,应该是指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抵达灵山。
第二个,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活着。
第三个……
宁奕微笑道:“顾谦先生与我并非敌人,坐下来喝茶又有什么问题?”
顾谦沉默地放下茶杯,认真问道:“宁小侯爷,是我和公孙一起,把你推向烈潮的,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么?”
宁奕在他的脑海印象里,始终是那个初入天都便震惊世人的剑道天才,被太宗皇帝赐号“剑行侯”的少年师叔,所以他始终都尊称一声“小侯爷”。
哪怕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这么称呼宁奕了。
顾谦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在他的道理之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为了找出徐瑾沈灵的真相,他跟着公孙一起挖掘“宁奕”的秘密,算是替情报司了却了那桩案卷的遗憾,而最终找到的真相,推动了一场巨大的“政变”。
若不是公孙在莲花道场的出现,裴灵素将军府遗嗣的身份不曾暴露,就不会被判刑,也不会有后来的入宫,烈潮……
面对顾谦的眼神,宁奕既不躲避,也不迎合,只是平静的对视一眼,然后更加平静的挪开,轻轻嗯了一声,“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徐藏告诉过我,杀人一定要赶尽杀绝,我当时没有学会,自然要交学费。”
裴灵素轻轻啜着茶水,并不言语,在这种场合下,她好像又变成了天都皇城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丫头,只需要负责安静的听就好了,春风吹过湖面,掀起层层水波鱼鳞,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身影倒映在身后的水面上,被揉碎重组之后……像是一个安静的小猫。
她认识顾谦,虽然记性很好,但是跟宁奕一起走过的岁月里,她不怎么记人,只记得对自己好的,还有对自己不好的……但有一点她觉得宁奕说的很对。
这个世界上,不是除了黑,就只剩下白。
还有那些容易被忽略的“颜色”……就像是她不会去记住那些既不对自己好,也不对自己坏的人,这才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
莲花道场的暴露,是一连串的“因果”。
这串因果的起源,就是安乐城放走的那个马匪。
“天都行,大不易。”
宁奕放下手中的茶盏,措辞一二,道:“很多事情,没有顾谦,也会有刘谦,于谦……总会有一个人做出与你手头性质类似的事情。”
顾谦拿着被茶水捂热了的双手,用力揉了揉面颊,总觉得这两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天都城里很出名的两位卖艺大师。
他摇了摇头,“你从妖族天下回来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宁奕伸出一只手,按在桌上,两把古伞放在桌案之上,一青一白。
不断有涟漪波纹荡漾开来。
细雪和张君令的青伞伞骨,产生了某种感应。
宁奕沉声道:“张姑娘,解释一下,这把伞的由来?”
一直沉默饮茶的张君令,眼前覆着白布,“我在昆海洞天闭关之前,师父把这把伞交给了我,说是一位故友,代为保管……”
袁淳先生的故友。
宁奕和丫头对望一眼。
山主陆圣!
蜀山的山主陆圣,下山云游四海,自此便失踪五百年,一直了无音讯。
陆圣留在这人间的,就是后山的一纸符箓,两把伞剑。
完整的细雪,在师弟东岩子手上。
而“红烛”,则是剑骨被抽离,被抽离杀意的伞身送给了楚绡,当做信物。
如今,完整的两根剑骨,彼此之间生出了感应……隐约有风声呼啸,随着宁奕和张君令各自的推掌动作,两把压制杀意的伞剑彼此靠拢,之前厮杀激烈的氛围缓缓冰雪消融。
“刺啦——”
一张张符箓被无形之力作用弹开,如刀片一般从棋盘上四处掠出,直接将湖心亭四周激荡出一根又一根通天水柱。
顾谦被吓了一跳,向后跌坐着退了两步。
这股剑劲之浩荡,恐怕能将这座湖心亭夷为平地,好在持剑的两位都是极其强大的剑修,两股剑意勉强被维持在平衡之处。
宁奕和张君令均是皱起眉头……感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机。
陆圣留下来的两截剑骨,剑意如果完整的对接……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两个人“对望”一眼,迅速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小心翼翼掌控着力度,将两把伞剑向前推,试图让剑骨靠拢在一起。
裴丫头望着神情古怪的顾谦,淡然道:“不必担心这座庭院,这是古圣留下来的‘府邸居处’,哪有那么容易崩坏。”
顾谦相当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相当怨怼的望向张君令。
他一个文官,跟着这位张姑娘远出天都,又是遇到地府杵官王,又是遇到蜀山宁魔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每回遇到的都是凶名昭著的大修行者。
神仙打架。
他顾谦只能搂着飞剑,把这颗小心脏谨慎捂好了,生怕剑气擦到了,刮到了,断条胳膊断条腿。
“放心,不会有恙。”
张君令一只手按在青伞上,八风不动的开口,“就算真有事,也死不掉。”
这叫什么话?
顾谦没好气的张了张嘴,又很没骨气的闭了嘴。
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收拾茶水的顾谦,屁股向后挪了挪,看到了对座裴姑娘带着一些揶揄意味,忍俊不禁的笑容,咕哝道:“要不是打不过你们仨,我早就动手了。”
这位判官倒是有点意思。
裴丫头挑了挑眉,外面人都说顾谦手持白簿,记载天都百官生死,这么一位冷面判官,手里握着生死簿,虽然本人的确聪明谨慎,但性格倒是憨厚。
湖水水柱炸开之后,雾气反复扩散收拢。
无形的力量如丝线一般。
那些符箓,溅入湖水之中,如飞剑铁器碎片向下沉底,但却隐约震颤,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志……来自于某位不可逾越的大阵法师。
陆圣在两把剑的剑骨内,埋下了只有他能够刻画出的“符箓”。
当两剑再次相逢,剑骨之内的“符箓”先是抗拒,然后一点一点确认。
从当初的分离便能够看出来,陆圣是不想让两张符箓重合的,否则红烛的剑骨也不会被陆圣送给袁淳。
“丫头。”
宁奕沉声开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细雪之上。
那根剑骨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像是一缕烈火,极度的不安,躁动,他艰难“推抵”,使得细雪与张君令的青伞触碰到一起。
以二人的修为,竟然有些无法降服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