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宁奕,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开玩笑。
重立山门,宁奕是认真的……这就是他北上先去草原的原因,他要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草原是根基,而大隋的山门,亦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不过,为什么?
宁奕不是贪图权力之人,他的背后已经有了蜀山,而且全天下都知道,蜀山的那几位关系极深,情谊很重。
极其聪慧的红衣女子,不过一刹,便想到了答案。
背后的靠山,未必是靠山,正是因为情义深重,所以才要“重立山门”。
宁奕如今返回大隋,帮助太子铲除东境,这就意味着……踏上大隋土地的那一刻,与韩约的决战,便开始倒计时了。
这场对决的胜负成败,关系着大隋的命运,也关系着宁奕自身的命运……若是败了,身死道消,东境战争陷入漫长的拖沓期。
若是胜了。
宁奕便要考虑未来局势。
扳倒东境之后,太子握拢皇权之后……下一个对准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拦路石。
因为“铁律”限制,逼迫着太子动用宁奕这把铡刀斩向韩约。
这场生灵涂炭的大战争,太需要一个人来收场了……如果宁奕以一己之力击败甘露,那么他所获得的声望,拥簇,将会是一股史无前例的巨大浪潮。
这股浪潮,会直接推动宁奕,坐在大隋天下百年来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
乱世之中,方出枭雄。
东境倒台,是太子愿意看到的,宁奕起势,则是其不愿看到的。
沉思之后,叶红拂斟酌答道:“若为自保,不争名利,我可以帮你。”
宁奕意味深长道:“以前误信了别人说你疯癫,后来才发现,你是最清醒的那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帮宁某递出一剑,便感激不尽。”
“你我都是……亡命之徒。”叶红拂低垂眼帘,轻声道:“离开北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罢了。”
宁奕笑了,“此言差矣,我回到大隋,仍然四面危墙。叶姑娘,你哪里还算是亡命之徒?”
“人固有一死,不得永生,便如蚍蜉。”叶红拂平静道:“朝生暮死,活满五百年,也不过沧海一粟。但凡踏上修道之途,人人便都是沙漏倒悬的亡命之徒。”
沙漏颠倒万次,亦有漏尽的那一刻。
“好理解。”
宁奕长叹一声,道:“不愧是修行‘生死大道’的剑道奇才,不知叶客卿,可有兴趣来我蜀山开坛讲道?”
叶红拂冷笑一声。
“不白讲。”宁奕笑眯眯道:“叶大侠适逢芳龄,可有良配。宁某倒是认识一位……”
“滚蛋!”不知为何,叶红拂忽然勃然大怒,猛地摆袖,一踩飞剑,恶狠狠道:“本山主懒得搭理你,甘露一战,死了最好!”
说罢,竟然是直催剑光,掠向远方,向珞珈山方向去了。
“不辞而别,忒没礼貌……”宁奕挠了挠头,感慨唏嘘道:“十一啊十一,信你也收到了,可别怪老兄我不帮你,而是那位叶大胸弟老凶了,就算见了面,感觉你也驾驭不住啊。”
西境,剑湖宫。
闭关静修的柳某人,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奇怪……”柳十一揉了揉鼻子,百思不得其解,咕哝道:“总感觉最近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是不是有人惦记我了?”
……
……
飞剑缓缓落在天都城头,夜雾摇曳,金甲戟卫松开长戟。
宁奕背负双手,深深吐出口气。
夜雾中的天都,像是一头吞金巨兽,灯笼飘火,见惯了北方那座天下的粗狂野蛮,回到大隋,来到国都,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天都城的一砖一瓦,乃至于一根草屑缝隙,都是细腻有人味儿的。
即便夜深,依然有锣鼓器乐之音,弥漫溢出,院墙遮掩不住。
这座南方最富饶古老的都城,以每日都在上演的生灵之音,默默提醒宁奕——
“你回来了。”
肩罩莲衣的宋净莲,站在城头,笑意盎然。
他的身旁,红甲朱砂丫头笑眯眯搂着宋净莲一条臂膀,小鸟依人,二人站在空旷城楼头,周遭的禁卫被遣散。
这一幕让宁奕心头一暖。
他张开双臂,向着自己两位老友走去,认真地相拥。
“还特地在天都城头等我呢?”宁奕笑道:“就不怕我先去东境啊?”
“宁兄~~”宋净莲重重拍了拍宁奕肩头,另一只手抬起,五指与朱砂丫头紧紧相连,此刻的声音颇有些一波三折的妖娆:“你想多了,谁在等你啊?”
“只不过是夜晚无趣,正好走到这里罢了~~”
这声音,忒肉麻了。
宁奕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向宋净莲竖起一根中指,外带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朱砂丫头都受不了了,双手捂面,面红耳赤,暗地里给了宋净莲一肘子。
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宋净莲收敛笑意,正经起来,轻声道:“我和朱砂的婚约定下来了。东境之战落幕后,便会完婚。”
宁奕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笑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恭喜恭喜。”
这可不容易啊,宋净莲与南疆公主李白桃……
这么说来,太子是让步了。
宁奕不动声色,在心底略微盘算了一下……这是件好事,说不定自己能让老洛与李白桃相见。
“言归正传。”
宁奕抬起头,沉声道:“关于云州案,我这趟来天都,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第1128章 大都督办案
宁奕解释了自己没有立即回复神海阵令的原因。
打破妖族天下奇点之后,他被困在了西岭一座秘境之中。
“清白城出现了邪典祭祀的痕迹……我亲手杀死了那个不可杀之物。当初霍乱佛门的邪力,恐怕已经渗透进入大隋四境之中。”宁奕沉声道:“当初琉璃山火灾试图献祭小雷音寺香火,召唤阿依纳伐,如今……它们很可能打起了道宗的主意。”
“甚至,是整座大隋的主意。”
宋净莲从袖口取出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封,他神情凝重,道:“这是从云州城主府搜到的信封。有人在天都给于霈下达了闭门指令。”
宁奕有些讶异。
如果“影子”真建立了地下密会的组织,并且通过书信联系,那么怎么会留下完整的证据?
他拆开信封,两根手指轻轻扩开封口,神情变得沉郁三分。
信封里是一滩烧成灰烬的信纸,被收集得整整齐齐。
“信封并不难搜,就摆在中堂最显眼的桌面,但其内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只剩下被炉火烧成灰烬的信纸。指使玉佩的密会成员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介入,并且提前留下了这封信。”宋净莲冷笑一声,缓缓道:“这是战书,也是挑衅。”
“‘影子’的保密级别太高,但事情牵扯到‘道宗’,就变得复杂起来,我们俩想要查案……”朱砂无奈耸了耸肩,“但那些狂热的信教徒,严格把守太清阁门,禁止我和净莲入内。此事很难处理。”
宁奕缓缓将信封折叠。
以宋净莲和朱砂在佛门的身份,地位,其实此案本不该有什么阻力。
但偏偏,查案查到了西岭道宗头上!
原本佛门身份所带来的助力,反而成了阻力。
“所以你们找我来……”宁奕淡然笑道:“是希望我能叩开太清阁大门,对吧?”
“我们会是这样的人吗?”宋净莲笑眯眯道:“此言差矣。宁兄才智过人,胆识惊人,魄力异于常人……”
“我说,停停。”宁奕有些头疼,“你不会是想当甩手掌柜,直接把这案子甩给我吧?”
“那倒不至于。”宋净莲叹了口气,坦诚道:“我和朱砂身份特殊,在道宗头上查下去,难免会招惹是非,如果此案涉及其他宗门,自当接下,只是如今线索停在道宗……”
宁奕意味深长望向宋伊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小子终于变了啊……这在为灵山着想。
“此事……”宁奕拍了拍宋净莲肩头,沉声道:“就交给我吧!”
……
……
“昆海楼办案,太清阁敢挡?”
一位昆海楼官员,神情冷峻,半只脚悬在太清阁门槛之上。
两位麻袍道者,各自伸出一手,将其拦住。
四境之内,最难招惹的三拨存在,一是灵山苦修者,二是麻袍道者,三是皇权死士……天大地大,皇权最大,可即便是皇权行事,也要按自己定下的规矩来。
昆海楼的探子可是如今天都嗅觉最灵敏的恶犬,于霈与道宗密会的联系,自然瞒不过顾谦。
可惜的是,宋净莲办不了的案子。
昆海楼……同样也办不了。
麻袍道者根本就不吃昆海楼这一套:“抱歉,太清阁乃陛下钦定禁地,外人禁止入内。”
这位昆海楼官员搬出皇权,搬出律法,两位麻袍道者如石墩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动也不动。
直至一辆马车停下。
大名鼎鼎的昆海楼顾左使就坐在车上,他掀开车帘,面朝两位道者,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二位涉嫌云州案,疑似于霈同谋,如今被捕了。”
伴随顾谦抬手落定,哗啦一声,太清阁左右两边,大街小巷,涌出一群披刀佩剑的昆海楼使者,将太清阁门层层围住,不由分说,就要将两位道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