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妖修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宁奕又何尝不是如此?
很久之前的妖域之行,他便看到了妖族天下底层的凄惨景象。
人类被奴隶,被虐待,被买卖……
两座天下的和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
所以,即便自己今日救了铁穹城,也不会得到这些妖灵发自内心的拥戴。
他不需要铁穹城的感谢。
既如此,便不妨让拯救铁穹城的辉光,尽数聚于一人身上好了。
“倒悬海枯竭之日,已不远矣。白帝犯天下之大不韪,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时之卷感悟而已,这一切……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宁奕寥寥几句,就将这份恩情推拒干净。
黑槿,姜麟几人,听了这些话,微微一怔。
他们知道,宁奕绝不如口中所言的那样……对于拯救铁穹,毫不在意。
知道真相的,只是少数。
玄螭知道,火凤知道,灞都弟子知道,跟随宁奕的焱君也知道……
在拯救铁穹这件事上,宁奕费了极大心力。
看到两座天下局势的妖君,道场供奉,隐约都能看到宁奕的真正目的。
可铁穹城内的住民,更多的人,并不知晓。
他们只需要知道结果——
而这个结果中,最好不要出现那个叫宁奕的人类名字。
对于群众而言,在铁穹城倾塌之前,只需要看到一道身影即可,那位新晋的生死道果境,龙皇钦点的接班人,力挽狂澜的新任皇帝。
宁奕这句话,便是将自己就此隐去……
火凤皱起眉头,传音道:“宁奕,何必如此?”
“接下来对东域开战,你需要尽快收拢人心,在铁穹城内铲除异己,才能拧合力量。”宁奕面色不变,传音回复,淡淡一笑道:“不妨便从我这个万妖憎恶的人类开始,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不在乎更差一点。”
玄螭大圣神情复杂,望向宁奕。
他读到了宁奕心中更深处的思想。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到眼前这个“卑劣人类”的灵魂。
黑衫老者闭上双眼,给宁奕传音了一句。
只有两个字。
“多谢。”
而后。
玄螭大圣缓缓睁眼。
他陡然开口,声音浑厚,响彻整座高耸之城。
“劣徒宁奕,胆大包天,敢窃龙皇殿镇域之器!”
黑衫老者作势杀出。
宁奕微微一笑,向后退掠。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出数十里。
悬在铁穹城顶的火凤,望向远方那远去的两道身影,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玄螭无功而返,火凤这才动身。
不多时。
当火凤取回十二妖神柱,回到铁穹城之时,所有的一切已经被安置妥当。
人山人海,呼声如潮。
火凤向下望去,铁穹城内众生仰首,膜拜叩礼,师弟们恭敬侧立,玄螭迎面相应。
恭迎新皇。
火凤神情恍惚向上望去,黑云破穹,露出一线曙光。
有人功成身退,隐于无名。
劫后余生的铁穹城,迎来一缕温暖柔光。
噫吁嚱。
如当年灞都。
第1329章 春日游湖
大隋剑湖宫,高悬洪来城大湖之上,因数千朵悬空阵纹托举之故,整座剑湖宫底部如绽莲花,霞光升腾,雾气袅袅,犹如仙境。
与整片洪来大湖相比,剑湖宫倒确确实实像是生出水面的一朵莲花。
正是游船好时节。
大湖之上,大船小舟如繁花。
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多数人,是来凑热闹的。
一艘镶金雕玉的小型楼船,缓缓破开湖水前行,周围一艘艘小船剑舟避让不及。
春湖之上,大多是泛舟游客,哪有人会乘驾楼船出行?
尤其是当这些船夫,目光抬起,触及那楼船上飘摇大旗的刻字之时,更是连忙为之让开一条水路。
桅杆大旗,刻字一枚。
柳。
楼船上立着一位披貂年轻人,生得容貌俊美,只是肤色稍有苍白,看起来并不健康。
年轻人趴在船首栏杆处,单手托腮,怔怔出神。
背后桅杆处,一面湛蓝家旗随风飘摇,身旁则是莺莺燕燕,十几位美人环肥燕瘦,拥簇围绕,不仅有及笄之年的妙龄少女,还有风华正好的柔媚少妇。
柳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眼,没兴趣听周围这帮女人叽叽喳喳议论什么。
他缓缓蹲下来,原来身旁人群中,还有一位并不显眼的黑衫童子,只到柳渡膝盖之处。
“柳公子。”
黑衫童子声音很轻地开口,听起来犹如女子一般清脆。
他伸出两根手指,点指湖面,道:“那两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屠莫雨,还有血刀周乂。”
远方湖面,两艘摇船,隔着数里,缓缓靠拢。
柳渡蹲下身子后双手环抱在膝前,吊儿郎当,没一点少爷风范,他先是端详了那两个在楼船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两枚黑点的身影,然后轻声嘀咕,“看起来不怎么厉害,跟我想象中的高手不太一样。”
黑衫童子沉默了一小会,温和笑道:“大隋太平之后,天都治压四境,各方圣山奉诏止戈,能看到十境散修对决,已是罕见。”
这位面容生得稚气的黑衫童子,眼中却像是沉淀了一片深邃大海,漆黑至极。
他平静望向远方。
“不过高手……确实是有的。”
柳渡环视一圈,好奇道:“楚先生,你说的高手,多高?”
“很高。”
“比刚刚莫雨周乂要高?”
“与他们相比,莫雨周乂,就像是地上的飞蚁。”
童子说到这里。
柳渡忽而笑了。
出身圣山世家却没有资质修行的柳渡,往往看到路上任何一位修士,哪怕只有初境,也只有艳羡的份。
“十境看我如蝼蚁,大修士看十境如蝼蚁。”柳渡望向远方,喃喃笑道:“真是有趣,如他们这般的存在,何必来洪来湖凑热闹,难道修行到那个境界,也喜欢像村头稚童那般蹲在树下围观蚂蚁打架?”
楚先生笑了笑。
“您给指指?”柳渡来了兴趣,抖擞精神。
那位被唤做楚先生的童子,缓缓挪首,望向身旁柳渡,微笑问道:“你确定要见?见了未必是好事。”
柳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童子伸手遥遥指向湖面不远处的一个小点。
柳渡松开抱膝双手,顺势做了一个懒腰,就此站起身子,背后已有婢女为其准备好一把太师椅。
“见,为何不见?”
“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柳渡没有向后坐下,而是一把揽过两名少女春柳一般的腰肢,在咯咯如银铃的笑声中懒散问道:“如此时节,春湖泊舟,一同饮酒,岂不美哉?”
黑衫童子若有所思。
楼船缓缓开始加速。
那杆大旗猎猎狂响。
周遭小船避之不及,被掀起的水波荡开数十丈,有好几位无辜书生,险些被掀下船去,船腹被湖水浇灌,浑身湿透。
起身之后,这些人愤怒望向不远处,可看到那艘楼船,看到大旗之后,却又只能将满腔怒火咽入腹中,自认倒霉。
左拥右抱站在船首之处的柳渡,则是无视了身旁两侧的这些小舟,还有落水的倒霉蛋。
好几位女子为他捶背揉肩,楼船船首一片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