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蔚蓝,水汽混凝成白云,悠悠飘远。
  在辽阔的蓝色天穹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钻进了云中,而后又破开云团,眨眼间便移动了数百米。
  正是载人航天咒灵,小宝。以及它背上的三名乘客。
  阿音伏低了身,死死地攥着伞柄,让自己蜷在紫伞下的影子里,任由狂风呼啸吹乱她的头发,嘴巴还吃进了几根发丝,她也不肯松开一秒。
  小宝全速前进状态,体感比过山车还刺激。得亏禅院制作的伞材质特殊,否则此时伞骨都要被掀飞了。
  阿音“呸呸”吐出了咬进嘴里的发丝,她的声音被风揉碎得断断续续,于是她只能加大了音量输出,近乎是用吼的提醒玩嗨了的某个人。
  “五条阁下!不要再探出身了,您当心一点啊!真的会掉下去的!!”
  甫一张嘴,冷风便呼啦啦地灌满了口腔,阿音咳嗽着,眯起眼去看咒灵最前头的白发青年,面色紧张。
  五条站在咒灵的脑袋顶上,他的雪白长发被强风刮得狂魔乱舞,凌乱不堪,然而本人毫不在意,他一手抵着眉骨,极目远眺,也不顾这里是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他上身前倾,面露惊叹。
  “哇哦——”
  他又往前方挪了两公分,此时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咒灵外面,看得阿音心惊肉跳。
  他们倏忽穿入了云彩内,视野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不过几秒,咒灵便冲出了云身,把白云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五条揭开了遮目布条,苍蓝的眼瞳里溢出了孩子般兴奋的情绪,地下两万里,远野、沧田、湖泊、大河,绿茵茵的青草地,郁郁葱葱的密林,袅袅炊烟和乡村人家,皆收束于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从高处向下俯瞰,五条并不是第一回。他用术式就能做到凌空的状态,然而感触却是不一样的。
  太高了,太快了,几息之间流逝的景致,短暂如烟花,绚烂而珍贵。
  阿音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五条阁下,你往后退一点,太危险了!”
  阿音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头秃,就像是替邻居看护他们家的熊孩子,不论怎么嘱咐,熊孩子都要在高速路上把头探出窗外的那种……无奈和心累。
  这个幼稚的男人真的是家主吗?他们家族还好吧??
  “不用管他,摔死了算我的。”
  多么冷酷无情的话语,一听就知道出自何人。
  然而和他们相处了几日,阿音也逐渐习以为常。
  她叹气,循声回头,且在下一秒眼神凝固。
  咒灵另一侧的黑发青年淡定而佛系,仿佛和阿音、五条处在两个世界。
  禅院的黑色长发被一根发带低低束起,纵使置身于强风下依旧发型不乱,他正襟端坐,一手放于膝上,身前铺开了深色耐脏的餐布,糕点和茶水搁置其上,压住了餐布的四角,防止其飞走。
  他阖目,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
  优雅,端庄。
  和咒灵脑袋上某个欲乘风而起的大龄幼稚儿童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音:……
  她瞳孔地震,颤巍巍地指着禅院和他的下午茶:“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做个人吧老铁。
  自从变成了鬼,阿音已然习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不吃人的原则在这,她必然要忍耐每时每刻如火灼腹的饥饿。
  被双家主拉入伙后,阿音的日子难上加难。她不仅要忍饿,还要忍着这俩稀血的顶级诱惑,每天眼巴巴地啃着血袋过活。宛如玉盘珍馐摆在面前,嘴里却只能嚼着干涩的面包。
  最凄惨的来了,她在咀嚼面包,双家主在锦衣玉食,尽管人类的食物她吃不得,但谁曾经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啊。
  光是看着餐布上精美外形的糕点,口水便不争气地……
  呜。难受。
  此时,五条自娱自乐了一上午,总算放过折腾咒灵的脑袋和阿音的小心脏,从咒灵前端走了回来,悠哉游哉地在禅院的对座盘膝坐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哎呀,不知不觉都过了半天了,差点感觉不到肚子饿了。还好有禅院阁下。”五条喜滋滋地嚼着甜糕,假装看不到禅院嗖嗖飞来的几个眼刀。
  “我没带你的份。”黑发青年凉凉地说道,“你把阿音的份吃了,她怎么办?”
  抢夺女性的吃食,这就是五条家的教养吗?
  五条一噎,他默默瞟向了雕塑般定格了良久的阿音。
  “阿音,你要吃吗?”他委婉地看了看自己手上只剩一半的甜糕。
  而阿音,在听到禅院说“这是给她准备的”时,心里忽然就平衡了,她坐到了餐布的另一侧,笑着摇了摇头。
  “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给五条阁下就好。”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我明明没看到禅院阁下带了包袱,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吃不了人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食谱只有人类吗。鬼的情境,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啊。
  禅院惠沉吟几息,看向了阿音:“是我的术式效果。能把东西封印到影子里,随身携带。”
  阿音:“……机器猫的异次元口袋?”
  “嗯?”
  “不,没事。”阿音抹了把脸,心说怪不得初次见到他们都行装简单,空间系也未免太方便了些。
  而五条,在阿音拒绝进食后便愉快地把糕点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末了,他难得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那阿音一直不吃东西,不会饿吗?”
  “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过,拿了些血袋,姑且能垫垫肚子。”阿音强颜欢笑。
  她饿!她饿啊!
  但是她不敢说啊!
  太难了,这年头要做个好鬼太难了,从咒术师手下苟命也太难了。
  “……”五条不说话了。
  在把遮目布重新缠回去之前,他最后看了阿音一眼。
  少女白发盘起,花簪插于发间,紫伞斜倚在肩头,她红瞳低垂,眸光黯淡,有沮丧的情愫在酝酿成雾。
  啊,真可怜。
  好吧,就看在这姑娘把自己的糕点让给了他的份上。
  五条一声轻叹,似是妥协,又像是心软,他拍上了阿音的肩头,把鬼少女吓得一个哆嗦,如猫一般炸毛。
  “干干干什么?”
  “别紧张啊,搞得像是我要害你似的。”五条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对阿音招招手,“你过来。”
  五条半点大家族的礼仪风范都无,他舌尖舔了舔指腹沾上的糖渍,接着手腕一翻,宽大的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了他白皙的腕部,皮肤在阳光中近乎透明,香甜的血管青筋没于皮肤下,刹那便吸引了阿音的目光。
  阿音情不自禁地眼神发直,往他那里靠近、再靠近。
  五条微微抬高了手,果然看到阿音的视线随他的动作发飘,死死地钉在他那散发血香的腕部上。
  他压低了声音,如海妖的蛊惑:“饿吗?”
  阿音咽了咽口水:“……”
  “想吃吗?”
  他又晃了晃手,故意逗弄:“想要就给你哦。”
  “饿……”阿音的回应细弱,淹没于风中。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阿音深吸一口气,她鼓足勇气,大声喊出了心底的真实愿望。
  “我饿,我超级饿!五条阁下真的好香,我、我想吃……”
  “你想吃什么?再大声点我听不见!”
  五条倾身俯耳,摆出聆听的姿态。
  阿音眼睛一闭,抛却了所有的羞耻心,爆发出了最大音量。
  “我想吃五条阁下!!”
  想吃五条阁下——
  五条阁下——
  ………
  余音回绕,在天际远远散开,仿若空谷传响,萦转久绝。
  禅院惠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太恶劣了,五条。
  然而五条悟满意了。
  “感恩戴德吧,你可是第一个让我主动受伤的人。”白发青年哼哼两声,他右手双指并拢,对准了自己左手手腕。
  霎时,指尖咒力泛出蓝色细线,如钢丝锋锐,在雪白的腕部猛地一划,血珠溢出,淌成了血流。
  大概是饿久了,阿音满心满眼只有迸发的醉人血香,逸散在空气里的香气瞬间侵蚀了她的理智,让她抛却了所谓男女之隔,唯恐浪费一滴食物,整个人直接扑了上来。
  五条顺势卸了无限,好笑地看着她忙不迭凑上来,小口地舔着他流血的手腕,双眸微眯,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感觉就像养了只小狗,软乎乎的,只要有吃的就摇着尾巴蹦过来,莫名可爱。
  五条看着专心致志“进食”的白发少女,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能感觉到鬼少女尖锐的犬齿就抵在他的皮肤上,只消一刺就会流血,然而她并没有咬下去,只是轻轻地抵着,舔舐他自己制造的小伤口。
  都这个时候了,理智都快被食欲蚕食干净了,还牢记着不能伤人吗?
  真是……
  心脏兀地柔软了几分,像是注入了清泉,暖洋洋的日光下浴,再冷硬的石头都被泡软。
  五条轻笑着摇了摇头,忽地抬头看向了禅院。
  黑发青年并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进食中的鬼少女,因为过大的动作幅度,她的紫伞往外倾斜,眼看就要倒下,他及时伸手扶住,为阿音遮住了太阳。
  他斜瞥向白发少女,她津津有味地喝着血,并未注意到,自己苍白的脸颊浮上了两团火烧云般的红晕。
  禅院惠微微一顿。
  不是吧。
  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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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五条:好耶!阿音喝我的血了,阿音吃我了,四舍五入阿音和我结婚了,阿音和我有孩子了!
  禅院:你管这叫四舍五入??
  五条:太可惜了禅院阁下,就这么错过了阿音的第一次~果然,主动的人才有福利。
  禅院:幼稚的家伙。
  五条:嫉妒的嘴脸真丑陋呢禅院阁下。
  禅院:……
  禅院:祓除他,玉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