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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兄今日春风满面,似有所得?”问话的是一个三十余岁作书生打扮的男子,已经蓄起了细细的须,面皮白净,细长眼、八字眉,口角含笑,真心笑起来也像是在不怀好意。眼下他这笑容又略有些标准——俗称“假笑”——愈发显得不像是好人了。
  被称作冯兄的男子与发问的男子年纪相仿,长得却好看得多,声音也温温润润的:“王兄取笑了。”
  王姓男子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我等一众人,唯有冯兄得长公主之赏识,令再作一篇文章。难道不值得恭喜?”
  冯纶的下巴微微扬了起来,笑容里略带一丝傲气:“男儿在世,当做出一番事业,博个青史留名,方值得恭贺。”
  王黎暗骂一声:装模作样的面首!口上不尴不尬地道:“那就先恭喜冯兄啦。”
  冯纶微微点头,扬长而去,气得王黎当地啐了一口:“生了一副面首样子,倒显摆起来了!”一甩袖子,他又钻回旅舍的房间里苦思诗作了,他的书法并不拔尖儿,现练是来不及了,不如扬长弃短,改在诗文又或者是政论上写出一二闪光点来。
  王黎与冯纶都是春天入京来谋官职的。
  兴平五年的春天,京城一派热闹祥和,自从今上登基至今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说来也怪,打从萧复礼登基开始,天下就结束了为期十余年的非灾即乱时期,风调雨顺政兴人和,连骂战都少了几分。据后人分析,乃是因为“萧复礼的登基是一次不成功的宫廷政变的结果,统治阶级为缓和国内矛盾采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措施,使得经济得以快速的恢复。只要统治者不过分压榨,劳动人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
  善哉斯言,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最优秀的素质就是会因势利导,把各种人群的长处充分发挥出来。无论你喜不喜欢郑靖业,都要承认他是一个有着这种能力的人,虽然他一点也不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神马的都是捎带手做的,但是在他主政的兴平初年,政策确实符合当时的实际需求,促进了生产的发展。
  眼见国家税收一年比一年多,但是人民群群众并没有觉得负担加重,难得世家也没有被广泛触怒——进过了一次政治大清洗,政府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同时,由于政治清洗,使得郡县一级地方长官里土鳖的比例增加,也增加了政府的活力。
  国家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并且把对正常国家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政府在紧张地备战,这事儿不用明说,早就是举国上下心知肚明了的。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什么惊慌的意思,非但不惊慌,还不少有志之士涌到京城,希图通过活动,能够把握机会。又值每年春季的招考用人与补缺,旅舍酒肆乃至教坊等等热闹非凡,权贵人家每天收到的名刺都能拿来当柴禾点。
  应天末、兴平初那场变乱的空缺不是一般人能够谋到的,事发突然,各方角逐之下,没个背景很难出头。眼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司州,经过双鹰王的洗礼之后,缺出来的职位不是一般二般的多,池脩之上任之后,各地的官员至今没有完全补齐。因是战时,北部边境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严格的军事管制,要求既高,许多官员被弹劾罢免,又有一些人因为条件艰苦又或者被上一次官n代们遭遇双鹰王事件吓得弃官而逃的,现在空缺的位置还是很不少。
  想去北方建功立业的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这是广大土鳖们近年来最好的一次大规模上进的机会了。富贵险中求,如果你一没有一个好姓氏二没一个好爸爸,想做官,路就非常窄,有时候不得不剑走偏锋去冒一冒险。
  王黎与冯纶就是这些冒险中的两名,两人都四处投名请见,冯纶长得帅,与安康大长公主打了一个照面,因为长相被安康大长公主记住了,格外问了两句。彼时十九娘心情正好,她那个讨厌的妹妹二十娘死于幽所,算是结束了这一段姐妹间的孽缘。遇到一个长相不坏的男子殷殷地看着她,十九娘又与对方说了两句话,听其口音是标准的京城官,仪态也好,冯纶又自陈是来请见的,于是问了姓名,看了文章,令其再写一篇来给她看。
  冯纶也理所当然地被王黎嫉妒了。王黎有对冯绍是各种羡慕嫉妒恨,非止是因为冯纶先于他入了贵人的眼,更因冯纶生得也好看,字也写得好,谈吐举止也宜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生在颜控时代的男人,嫉妒是非常有必要的。长相是硬件问题,目前还没有开发出整容项目,王黎也就只能口上酸酸了。
  被看中的冯纶也没什么屈辱感,倒是很乐意回去再准备一篇文章。
  安康大长公主与丈夫的生活还算正常,男的固然不敢纳妾蓄婢养外室,女的也没有蓄面首有私情。然而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女性,对于英俊男性的好感是不可避免的,安康大长公主也颜控。没遇上就罢了,遇上一个有求于她,又风姿出众的成熟男士,帮一下就帮一下呗,听着冯纶那磁性的嗓音,被他有礼温柔的对待,也是一种享受。
  至于冯纶之所图,安康大长公主也明白,这倒是不太难,甚至不需要与朝中什么人打招呼,直接跟她的好朋友韩国夫人说一声,只要不是太过份,韩国夫人就能够把冯纶打包给池脩之。有什么比司州刺史举荐更方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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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好朋友惦记了的郑琰正在听阿肖汇报:“娘子的几处房舍都已经赁出去了,都是租的短期,至多三个月,钱倒是都给足了。”
  “今年来的人多,为的就是求官做,要打仗了,看形势还好,不趁这个时候挤进去捞一把,要趁什么时候?看这些日子收的名帖,我竟没能一一看过。”郑琰头疼地道。难得有背景的人被上次的伤亡吓到了,不那么积极地谋职位,没背景的就蜂涌而上了。
  阿肖愁道:“又要打仗?郎君正在司州,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郑琰笑了,“司州刺史又不要亲守关隘。”司州北界就是边境不假,池脩之的治所却是靠南不靠北的,且城固池宽,哪怕是上一回双鹰王横扫了司州,司州刺史也没被砍了,倒是被问罪夺职流放三千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阿肖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又问,“那娘子这些天愁眉不展的,难道只是担心没把名刺看完?”
  “也不算是……”郑琰吞吞吐吐地,“我只怕世事要有变动……”
  阿肖听她这么说,就识趣地不多话了——十有八、九是与朝政有关,那实在不是她能够参与的了。
  郑琰犯愁的正是朝堂的格局,郑靖业的退休是板上钉钉的了:调长子回京,把次子和女婿留在京外,又以本党核心骨干之一兼自家亲家的李幼嘉为相,同时与世家保持一个虽不亲密却不敌对的关系。原本这一切已经做和很好了,却因这一场战争而产生了不小的变数。
  往北方前线去的道路上,不少“有志之士”又或者是亡命之徒都在尽力去投军,以图个封妻荫子。
  事实上,无论在那一个时期,世家也不可能把持着所有的官职,一些“粗野”、“不够清贵”的官位从来都是会被放弃的。这些官位里就包括了广大的军职,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低级军官他们都不乐意去,除非是在御林这样特殊的地方。
  这也成了土鳖发家的一个渠道——从低级军官里一级一级地艰难往上爬,这也是一个机会。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之后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集团兴起与壮大。眼下,就是又一次这样的时机。
  无论是郑靖业的分析,还是郑琰上辈子的历史,又或者是顾益纯所讲之本时空的史书里,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战争都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结束的,这一场战争还要持续至少十年,甚至更久。由此养成的新兴军功集团,会是将来朝堂格局的一大变数。
  策略要调整呢!除了派本集团内部的人去前线参与分蛋糕之外,如何与新兴的集团相处,也是一个大学问。相争是不明智的,示好也是有学问的。
  “备车,去相府。”郑琰分析完了形势,决定早早下手,朝廷动手的时间萧正乾已经定了下来——在春耕之后不久——留给她应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肖奇道:“娘子难道忘了,今天是齐国公夫人的生日,大家都要去齐国公府上吃酒的,先前与夫人说好了的,分头去的,相府人口多,这会儿怕不已经动身了。您也该动身了啊。”
  郑琰揉揉额角:“居然忘了这个!”她又想起来了,她爹白天还上班儿呢!
  到了齐国公府里,郑琰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安康大长公主亲自来迎,与郑琰携手入府,她的一个儿子正在崇道堂读书,今日因是祖母生日,请假回家拜寿。安康大长公主又让儿子过来拜见老师。郑琰笑抚齐轩的脑袋:“今天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十九娘神色间很是得意地道:“也是在学堂里学了道理懂事了。”
  家长和老师互相吹捧了一回,十九娘就让齐轩:“去随你阿爹招呼宾客。”郑琰看得暗暗点头,不错不错,已经读书了的男孩子还是该多与成年男性接触接触。齐轩一揖:“母亲、先生,我去了。”
  两人含笑点头,十九娘一面把郑琰往杜氏那里送,一面道:“邢国夫人已经到了,”又说,“长生和春华你也没带来。”
  郑琰悄声道:“你做生日,我准给你带来。”说得十九娘一笑,路上遇到一个青年妇人来打招呼,郑琰一看,这也是熟人,当年庆林大长公主的茶会上常见的齐国公的外甥女尚氏,如今嫁到高唐侯家做媳妇,又站住了说话。
  尚氏见郑琰头上的凤钗好看,便问:“这个样子好看,阿郑是哪里得的?”
  郑琰道:“东市的阚家铺子。”
  十九娘道:“他们家投到你门下算是长了后眼了。”
  尚氏道:“生意人么——近来有什么好玩的?”说到好玩的,她的眉眼都活了,眉梢一颗小痣也跟着扬了起来。
  十九娘轻推尚氏肩膀:“今天这样热闹,你还想怎么好玩?”
  尚氏扮了个鬼脸:“这就不知道了吧?斗鸭子可好看了。”
  郑琰道:“这该是南边传过来的罢?”脑补了一下,“鸭子得是羽毛艳丽的才好,别跟斗鸡似的,毛一炸,难看死了。”
  “还有就爱看炸毛鸡的呢。”尚氏很开心地八卦。
  齐国公府地盘原就不小,土豪嘛,入京抢宅子毫无压力,三人八卦了好几句才到了杜氏等人所在之地。满目都是贵妇,不齐国公府近年来日子过得不错,齐国公之子齐骧娶了个难得不那么嚣张又私生活混乱的公主老婆,还生了三儿一女,女儿嫁与首相家作长孙媳妇,生活也比较美满。政变也没牵连到他们家,小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的。来贺寿的人也多。
  郑琰在席上也只与众人说些趣事,倒是问了杜氏,郑靖业今天也来,但是大家会在宵禁前回家。郑琰盘算一下,她还得回家看家,抽空招招手,让十九娘的侍婢把阿崔领去找郑靖业,约了一齐回去,回家的路上与郑靖业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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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上了年岁,郑靖业酒后已经不骑马了,他今天坐车,郑琰正好往他的车里一坐。借着烛光看郑靖业的脸色不像是酒多了的样子,又拧了一把湿帕子,自给郑靖业擦脸。郑靖业道:“不忙,我酒不多——什么事这样急?”靠着车壁歇息。
  “北边的战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结不了的,哪怕今年这一回萧正乾大胜,狄人也不可能一夕溃散。”
  “唔。”郑靖业知道这不是重点。
  “咱们估摸着,总有二十年的仗要打,从来军功最重。说不得有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少人从这里面起家,出在现有的人家也就罢了。从来英雄不问出处,丈夫起自微末,二十年,不出几个公侯,也要出几个将军——阿爹,做事须趁早。”
  郑靖业张开眼睛:“你怎么想?”
  “阿爹如今还是首相呢!首倡之功,是谁都忘不了的。至于我,跟着敲敲边鼓,有什么要照顾的,再搭一把手——我也就还有两个钱了。若有投军的人,多半要路过司州,他是知道怎么办的。”
  郑靖业嘲笑道:“你那是两个钱吗?”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武既如此,也不要厚此薄彼,有到京中谋职的书生,凡想往北去的,定下来了,你也给两贯盘缠。”
  郑琰笑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