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李二不敢相信,他实在没办法去相信,“难道朕的眼睛骗了朕?”
房玄龄苦笑道:‘仙师曾经说过,眼睛是会骗人的,但数字不会。不瞒陛下,臣当初第一次拿到如此数据的时候,也如陛下一般不敢相信,那些被派去调查的和统计的官吏们也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哪怕我们不相信也不行,臣的官吏甚至抽出了横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赌天发誓他们没有一个字造假,陛下,您说,您能不相信吗?’
砰!
檀香木的矮几被李二狠狠一拳砸到中间,巨大的声响如同炸弹爆炸一般令人震撼。
咬着牙齿,颤抖着身躯,李二的声音草牙齿缝里穿透出来,“朕信!”
他知道,他的官吏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胡编乱造,也不可能所有官吏都在胡编乱造,但有一份差别太大,必然要引起一番朝廷争斗,而今朝廷太平,如何会有欺骗一说。
至于表格和图文,那些都是由人写上去的,既然人没有造假,那么,他们就不会是假的!
房玄龄叹声道:“陛下啊,这还仅仅只是大唐人口年龄而已,诸如穷着与富者相差数万万倍,贫者数量占总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九十八,那百分之二的富人却掌控者大唐百分之九十八的资源等等,此类数字对比更是数不胜数,陛下,您说,看到如此数据,臣还敢吃饭睡觉,安心享受陛下赐予的宰执之权吗?”
又是一次“陛下,您说”,房玄龄一面说着,声音逐渐颤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泣不成声,令人唏嘘。
“怎么会?怎么会?”李二没有宽慰房玄龄,因为他自己也需要人来宽慰。
他见世面热闹,他见八方来朝,他见疆域扩展,他见学堂建立,他见铁道铺陈……
他见……他见……他见……
他真的以为如今的大唐当真很好了,甚至已经想到后人会用盛世来形容了。
可就在近日,房玄龄一个个详实无比的数字,却让李二知道,他错了,他错了,他深深地错了!
房玄龄擦了擦眼泪,不等恍然若失的李二醒过来,继续出声道:“如此大唐,绝非盛世,亦绝非继续扩张之时,臣今日来见陛下,一是为了告知陛下,大唐正在起飞,如同雏鹰展翅那般,正待翱翔天际,二来则是要告诉陛下,雄鹰展翅乃是必然,但羽翼未满之时,安心成长,学习飞行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陛下悟了,那么臣自然不会再说,若陛下还未清晰,那么臣有九问要问陛下。”
“爱卿尽管直言,朕自比万世明君,自然能有容人之量,便是那魏征老二,朕也给足了面子,更何况爱卿随朕数十年,一直是朕的左膀右臂,情感已非寻常君臣,所谓忠言逆耳,爱卿今日已经给朕好好上了一课,如何能在最后还要小心翼翼,是怕朕被吓得不够吗?”
李二很失落,最失落的就是他发现他一直以来都处在幻觉之中,而今房玄龄的话深深地扎透了他的心房,可他在失落之中,却又无比的清醒,他还想知道,房玄龄的九问是哪九问?
房玄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如同慨然赴死的英雄豪杰,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质。
因为他知道,他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怕是当真要去阎罗殿里走一圈了。
“第一问,陛下攻取任何一族后的数十名县令、数名道州大员、数万披甲儿郎有了吗?”
“第二问,陛下抽调朝廷官吏后,补足朝廷官员的士子有了吗?”
“第三问,攻取异族的民族政策和法令有了吗?”
“第四问,而今百姓在工坊所得比之耕田种地收获更多,愿意耕地者更少,陛下供养他们的粮食有了吗?”
“第五问,大唐的生活确实越来越好,儿童出生率大大增加,那么,教育他们的老师,无偿供给他们的粮食,供给他们的衣裳,他们小学毕业后的工作岗位这些有了吗?”
“第六问,那百分之九十八的贫苦百姓陛下不管了吗?要放着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的态势一直下去吗?若是要做更改,那么,朝廷法令和政策有了吗?”
“第七问,天下士子而今只有两所学校报考,别的士子仍旧读着四书五经,无法融入文明更加高超的大唐,陛下对他们的怜爱有了吗?”
“第八问,生老病死虽然不过是正常不过,但是,许多疾病是可以治愈的,陛下定然巴之不得他们长命百岁,可是,陛下对他们的医疗措施有了吗?”
“第九问,最后一问,大唐的皇亲国戚个个争夺民利,不事生产,不过寥寥数人为陛下分忧解难,却要大唐十层中的三层赋税供养他们,现如今皇亲国戚并不过,可将来呢?随着陛下医疗资源的普及,生育率的提高,寿命的延长,他们也同样会享受到诸般好处,在将来必然会是如今的十倍百倍,那么,陛下平白给予他们的财富有了吗?”
“以上种种陛下都没有,那么,臣只问陛下,陛下还要如此不顾大唐之内,而要把视线看向大唐之外吗?”
轰!
轰!
轰!
……
房玄龄的问一声问都如同爆炸一般在李二脑中隆隆作响,可这一问问都是目前大唐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症结,偏偏还是有理有据,背后有数字支撑,而非先前那种胡乱推测出来的,那就更加信息量惊人,炸得李二满脑子浑浑噩噩。
他甚至怀疑,自己当真是个明君吗?
如若不然,他的帝国如何会有如此之多,如此之凶猛的问题存在?
李二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房玄龄默然一叹,“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的大唐飞速发展的背后,其实是各项政策制度法令的不足,但凡有一项错漏,大唐这只雄鹰都将患上难以言及的病痛,到时能不能飞起来另看,没有中途夭折便是饶天之幸了!”
说完,房玄龄把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臣的话说完了,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臣任凭陛下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