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沉默。对于养父夜蛾正道或者五条悟,他的解释很多时候,的确不过是掩饰。
  来说说松原子规叛逃整件事的猜想。五条悟提议道。
  白辞反问:你真的想听吗,哥?
  在这个时候,我不是很想。五条悟直白地说道,但我知道,你特别想要说出来。
  嘟囔了句见鬼,然而对于五条悟猜中自己的心思,白辞并无惊讶。
  他沉吟片刻,整理好思绪,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子规的叛逃,是他被人骗了。而且那个人,多半以能治好妹妹希望的诅咒来诱骗他,最终导致他走上不归路。
  果然是这样。五条悟淡淡道。
  确认五条悟胸中的猜想与自己无异,白辞知道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幕后黑手做局,就是等着松原子规入局,他上了当,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
  作为朋友,他能做的,是找出幕后黑手。
  一个知道松原希望遭受诅咒,并承诺能治好她,且让松原子规信任的人,几乎没有。白辞冷静地分析道,子规是个妹控。哪怕是我这个朋友的承诺,他也不会为此离开病重的妹妹松原希望。
  父母可能。但他的父母是普通人。咒术界、咒术师、诅咒等,都是向普通人保密的。
  那么,咒术界里,除却我们这些朋友,能让松原子规信任到最后离开妹妹的人是没有的。
  白辞缓缓道出最终的那个可怕的猜想:除非,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象征。一个伟大光辉的象征,像是各宗教团体的教主,绝望的人总会试图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咒术界,最强是五条悟的标签。那么,权威的象征,又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是上层,咒术界那群老头子。白辞紧紧地皱着眉,充满厌恶地吐出这一句,宛如吐掉废渣般。
  雨渐渐止住。天空乌沉沉的,乌云严丝合缝,宛如心中块垒堆积。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琉璃?五条悟问。
  如果需要杀过去,务必带上我哦。白辞听出来,五条悟语气轻松之下,暗含着关心。
  杀过去什么找上层当面对质的,也不是不可以。五条悟肯定是会去的。
  但那样的话,作为咒术高专校长,作为白辞的养父,这两个身份,都会让夜蛾正道深陷两难处境。
  沉思一会,白辞道:等他们来找我。
  白辞作为松原子规的朋友,早晚会被咒术界上层那群老头子传召过去,敲打一番。
  那我在这件事上,还是不插手的好。五条悟道。
  作为最强,他想要护住白辞,那自然是有强劲的实力令其任性。可如果是白辞需要被上层问话,那么他乐意稍微放手。
  雨停了。话题也到此为止。
  五条悟直接把伞丢白辞,让他收伞。嘟囔着五条哥真懒,白辞还是把伞平举着,黑色伞面挡住眼前,正要收伞,却听见身边的人文:如果上帝造人,琉璃会是什么样的组成呢?
  这话似曾相熟。是那日病房内松原希望提起过的,如果上帝造人,一个人由什么构成。
  原来五条悟那天来了,他在门外。
  什么啊,五条哥你听见了。白辞说着,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想起那天病房所见,白辞伪装成松原子规,去见妹妹松原希望最后一面。门外的五条悟,从那张松原子规的脸上,找到属于白辞的悲伤表情。
  他养大的小孩,从什么时候起,会有这般悲伤的表情。他本该百岁无忧。
  现在,五条悟说道:不如自己说说看。
  白辞想了想,手上动作不停,伞柄沾水滑溜溜地,握不住。他略带烦躁道:怎么样都好。
  松原希望是由智慧、幸运、乐观、美丽、坚强等组成的女孩。松原子规他希望组成有初心这一部分。
  那他自己呢?白辞这个名字之下的这个人,由什么而组成?
  转念想到这里,白辞忽然认真起来,仿佛给死去的松原希望一个答复,道:我想白辞这个人,是由幸运、顽强、固执、自信、美丽等组成的。
  他握住伞内侧的顶端,攥住里面的伞装置,往回拢。伞一点点收拢,像是一颗心慢慢闭合的过程。
  然后,五条悟开口道:对待家人,对待朋友都尽心尽力,不舍得伤害心中之人。我知道,那是琉璃独有的构成部分。
  温柔。
  再次握不住,伞砰的一声打开,像是一颗子弹射中了谁的心。
  黑伞摆脱了少年的控制,直直往台阶扑下去。白辞忘了下台阶追回滚落的伞,扭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五条悟。
  不知何时,雨过天晴。下午五六点的太阳,临近夕阳。天边晚霞辉映,夕阳的光落在五条悟身上,灿烂辉煌。
  逆着光,五条悟俊美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亮起的夕阳勾勒出他宛如神来之笔般流畅的侧脸轮廓。这般衬着,更显得轮廓深邃立体,宛如雕刻的石像。同时,他额前的白发微微垂落在眼罩上,飘拂着。
  而他那双凝望着整个世界虚空的眼睛,此刻,在眼罩下转动着,流转的目光停留在白辞的脸上。
  夕阳流动着,五条悟的脸在半明半暗之间。少年的心,也半明半晦。
  忽然之间,白辞疑惑地问道:那,五条悟,又是什么样的构成?
  当然是完美、自信、最强、无缺点啦。五条悟答得很快。
  少年皱了皱眉,道:不对。
  加个,白辞最喜欢的哥哥。说着话,白辞微微扭过脸,不看身边的五条悟。他怕这个幼稚的大人太得意。然而,这的确是真话。
  原来,他的小孩,依旧认同着他,信任着他,崇拜着他,喜欢着他。
  五条悟忽然觉得,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良久,他双臂一展,倾身抱过去:啊哥哥我好感动,来抱抱!
  白辞赶紧一个闪身,跳到下面一个台阶上,拒绝道:不要。
  来嘛。五条悟也跳下来试图搂着少年,又被避开。少年再次跳下两格台阶,然后一回头,看到纠缠不休的幼稚大人。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美丽的脸突然露出了个笑容。纯粹而温柔,眼中略带顽皮的笑意。
  一瞬间,五条悟愣了愣,这美过于耀眼而不真实。很快,他又调整心情,嚷嚷着要给白辞大大的拥抱。少年大叫着不要,蹦跳着下了台阶。
  长长的台阶,一大一小追逐嬉闹着,很快便走下了。
  台阶上下,落下的都是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
  翌日,白辞告诉自己:人生是相对守恒定律的,比如昨天太高兴,今天就会遇到糟心的人。
  说服了自己,他再平复了会心情,这才跟来人搭上话:月泉前辈,你都要毕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月泉苍介皱眉看着他,冷淡道:无它,上层找你。
  终于,白辞与上层的冲突,即将不可避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时间】
  感谢墨萤、白泽的地雷~!两位小可爱,么么么么哒~!
  啊本来打算今晚爆更完结本篇章,生理期爆更不能
  那就,明天完结本篇章吧。
  第48章 过去篇(完结)(修)
  即将跟月泉苍介离开学校时, 有学生叫住白辞,说校长找他。
  朝月泉苍介耸耸肩,白辞随口道:跟我一起去吧, 方便监视。
  面对他的出言嘲讽,月泉苍介满脸严肃, 纠正道:我只是陪你去见人, 无论是上层,还是校长。
  白辞淡淡瞟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校长室走。月泉苍介随之跟上。
  敲开校长室的门, 白辞推门进去,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站在门口没动。知道养父是特意叫自己回来,八成是听说了上层通过月泉苍介找茬。
  白辞笑着叫了一声:老头子。
  然后保证道:我去去就回。
  坐在校长办公桌前的夜蛾正道, 戴着墨镜,深沉地望过来。半晌, 他开口道:如果你不想去,就不去
  话未说完,白辞接口道:我挺想去的。
  他语气诚挚, 表情真诚。仅凭这句话,彻底噎住夜蛾正道之后的说辞。
  夜蛾正道招手,道:白辞, 你过来。
  依言过去, 白辞笑嘻嘻地, 似乎并不在乎。这种表情,夜蛾正道可在五条悟脸上,看够了。
  现在连自己的养子都被教成这样, 教育上的绝对失策。想到这,夜蛾正道顺手拿起桌上一本书,起身,抬手朝白辞脑袋上扣过去。
  旁观的月泉苍介身子一动,疑心夜蛾正道要打人,结果却见,他轻轻地把书抵在少年的额头,温声道:这本书你拿去。
  接过这本书,低头一看,是《反击三十六招》。养父的意思是,如果上层跟他不对付,那就反击。自己是跟白辞站在同一阵线上,支持着他。
  明了养父没有说出的这层意思,白辞低笑一声。
  明明是咒术高专校长,居然公然支持自己的养子反叛咒术界上层。说到底,一片慈父之心。
  他把书递还回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书。
  没有书籍做媒介,白辞的咒术能力具象化无可发挥。他空手而去,夜蛾正道心底还是有几分担忧。
  安心啦,老头子。我去去就回。刚才那句话,白辞又重复一遍。
  这次,是为了让养父安心。
  夜蛾正道站起身,凝视着面前的养子,是什么时候起,他从一个口齿不清喊着爸爸抱抱的小团子,长成如此坚定倔强的男孩?
  夜蛾正道长叹一声,嘀咕一句养孩子还真是烦人,然后面色郑重,开口道:那就,早去早回。
  咒术高专,后山墓地。
  整齐的墓碑分列两行,周遭的树木肃穆地立着。黑色乌鸦落在一座墓碑上栖息,鸟类的眼睛里映出美少年不耐烦地等待着。
  遥遥看见人影奔了过来,白辞单手叉腰,刻意啧了一声,催促道:你倒是快点啊,月泉前辈。
  本来二人快走到目的地了,月泉苍介突然说有东西落下,跑回去拿。白辞原以为是落跑借口,岂料月泉苍介真的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什么。
  然后,狂奔过来的月泉苍介,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放弃了自己素来的风度。他把手中东西递给白辞,道:拿着。
  白辞接过,原来是本书,叫《防卫工具的使用说法》。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前辈真笨。
  月泉苍介搞不清立场吗?他是要站在上层那头的人,却给了自己一本书籍用来使用咒术具象化能力?
  难得的,月泉苍介只是皱眉,没有如往常那样斥责少年的失礼。他掏出绢巾擦擦额上的汗水,然后道: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这下,白辞内心更为错综复杂。身为上层的人,月泉苍介还担心对立面的他有什么不好的下场?
  也许,这是某种大爱无疆的前辈情?无言中,白辞哗啦啦地翻着手上的书。
  见他看进去了,月泉苍介趁机说: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你,只是觉得作为一个贵族,你身上懒漫随意的毛病应该改
  看完了。说着,白辞把书丢还给月泉苍介。
  位置精准,月泉苍介顺手接过,错愕地看着白辞。
  无论前辈目的如何,这一点,谢了。白辞说着,转身往墓地深处走。
  你,你真的不需要吗!身后,月泉苍介略略提高了声。
  丢下句不需要啦,白辞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手中白色光球隐隐浮现。因为,他自己早就准备好了。
  墓地的羊肠小道走到尽头,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白雾无处不在,阴森森的。尽头处站着两个戴墨镜的咒术师。白辞走过去,咒术师扫视他一眼,点头放行。
  月泉苍介心怀侥幸,跟上去,右边立着的咒术师抬手阻拦。眼看着迷雾中,白辞的身影渐行渐远,只余一个黑色的背影,他恳求道:请让我也一同进去。
  就当我是这件事的见证者吧。月泉苍介情急之中说出这句话,并不指望二人放行,却见他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收回了阻拦的胳膊,让他进去。
  心觉蹊跷,但看着白辞身影越发模糊,月泉苍介忙追上去。然后,他迷了路。
  白雾,是另一个空间。所有的空间、时间、方位,在这里,仿佛失去了作用。月泉苍介拼命地追赶前面的那个黑影,却永远差了一段距离。
  他茫然地停下来,意识到自己与白辞的距离,始终不可逾越。他听到水滴声,击打在岩石上。没有看到那画面,但月泉苍介脑内不自觉浮现那画面。
  一滴水,落在巨大的岩石上。一滴、一滴、一滴宛如长夜的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