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殊不爱信口开河,虽然心里有了点眉目,但没再跟他们多分析什么,顿了顿,随口提醒他,开车时注意些,尤其是觉得自己招惹上什么脏东西的时候,尽量就别自己开车了。要是自己开车,也别走夜路,别上桥。
  罗宇闻言心里就开始紧张,一瞬间脑补出了不少车毁人亡的惨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您您是看出什么来了吗?我这趟是不是不太平?是要出事吗?
  罗老太太也被吓得不轻:那要不咱们靠边停车吧,先别自己开车了,等等看有没有过路的车?
  祁殊:
  反应要这么大的吗?
  我现在要是再说荒郊野外别停车,是不是有点恐吓人的嫌疑?
  没事没事,不用停车。
  祁殊语气沉稳,安抚道,没什么事儿,我就是顺嘴提醒您一句要是被鬼缠身了,开车走夜路最容易出事儿。但您也看见了,这一路上平平安安的,说明您家里那只鬼并不想害人性命,不用担心。
  罗宇发愁:既然不是想害我们的性命,怎么就缠上我们夫妻俩了呢。您不知道,我和我爱人都快三个月没睡上一个好觉了,天天晚上梦见个血淋淋的孩子,吓都吓醒了。
  祁殊:
  说真的,这种恐吓的手法就挺熟悉。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夫妻俩在四处拜佛求子的时候不当心跟哪路邪神发了愿,结果这孩子都生下来三个月了还没去还愿,人家等急了来催一催,顺便弄一个血淋淋的梦来提醒他一下。
  罗宇茫然地回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没有吧我多少也懂点,每次去寺庙里上香都是当场就捐功德钱的,之前说过只要我爱人平安生下孩子来就给家里祖坟立碑也立了,其他的我也都注意着,从来没多说过什么啊。
  第30章 三十
  罗宇家就在市中心的一所高档小区里,离阳城一中不远,坐公交车也就两站地。
  阳城一中正中央那座教学楼的楼顶安了一个超大版的箭在弦上的雕塑,整体造型就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和马上就要射出去的箭。
  不知道是哪届校长别出心裁设计的,也不知道这个安在楼顶,不抬头轻易看不着的雕塑到底是用来提醒小同学们锻炼体能还是跟射出去的箭似的闷头往前冲。但几年下来,这个雕塑早已经成了一个标志性建筑。祁殊站在小区门口,都能隐约看见那个挺有攻击力的造型。
  祁殊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罗宇家里那只鬼不瞎折腾拖延时间的话,自己甚至可以赶在学校食堂没关门前回学校吃个晚饭。
  为了避免吓着人,团团已经装了一路的哑巴,窝在祁殊怀里昏昏欲睡,直到进了罗宇的家门才抖了抖毛,精精神神地抬起头来。
  然后又被祁殊摁了下去。
  不能吃。
  祁殊简洁地警告它,虽然阴气很浓郁,但这东西没害过人。
  团团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罗太太乍一看见年纪这么小的天师也不太放心,但还是礼数周到地请人坐到了沙发上,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端过来来,这才把孩子抱过来,和丈夫一起坐到了对面。
  她虽然强撑着冲祁殊笑了笑,但还是愁容满面,看向自己怀里的孩子时担忧又心疼,像是看一眼少一眼了似的。
  估计这阵子是被折腾得不轻。
  罗太太叹了口气:囡囡睡着了这孩子一直是这样,白天还能睡上一会儿,晚上就止不住地哭,我抱着也哄不好,就得她爸爸抱着才稍微好一点。
  先把孩子抱回屋里睡吧,老太太您也回屋,别再吓着的。
  祁殊摸出一张安神符来,折成一个小三角递给罗老太太,把这个放在枕头底下或者放在她手里也行,能让她睡得安稳点儿。
  罗老太太连忙接过来道谢,抱着孩子回了婴儿房。
  罗太太抱孩子抱得胳膊又酸又麻,罗宏一边替她揉着胳膊一边道:都快三个月了,每回都是好不容易等这孩子睡着了,我们才能合眼歇一会儿。可总是刚睡着就会梦见一个血淋淋的孩子,马上又吓醒了。
  祁殊追问道:您梦见的那个孩子看起来多大?
  那孩子
  罗太太初为人母,看见有些东西难免心存不忍。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像是流产的孩子,都成型了。
  祁殊点点头,心里猜了个差不多。他把团团放到地上,又揉揉它的头:你去找找看。
  团团在正事上一向配合,绕着屋子找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处神龛前,跳上去扒拉了两下。
  是一尊送子娘娘的神像。
  这家人结婚多年没有个孩子,家里贡着送子娘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这佛龛看着还挺新,香炉里的香灰也不像是积年累月的样子。
  祁殊问:这尊送子娘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贡着的?
  差不多是去年这个时候吧,
  罗宇仔细想了想,对,就是去年国庆节的时候,我跟我爱人出去旅游的时候请回来的祁天师,这神像是有什么不对吗?
  罗太太下意识地反对:不会啊,这送子娘娘可灵了,咱们刚把神像请回家,我就检查出来怀孕了。
  祁殊算了算时间:您当时检查出来的时候,怀孕是已经两个月吧?
  罗太太点点头:对对。
  所以您是在请神像前就已经怀孕了,
  祁殊有一说一,这个孩子跟这尊神像其实并没什么关系,这种神像灵不灵的也说不好。
  罗宇:
  罗太太:
  现在的天师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好歹都是玄学中人,一点也不维护一下彼此的面子吗?
  啊不是,
  祁殊好脾气地改口,我的意思是,您这尊神像没开过光,香火也贡不到送子娘娘尊前,所以很难显灵。
  不会啊,我当时买的时候,那个大师说这个已经开过光了啊。
  罗宇急急忙忙地解释,我知道供像要开光,还特意问过的。
  开过光和没开过光的神像有什么区别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清,祁殊没多跟他纠缠这个,伸手取过神像来,在背面敲了两下。
  仔细听。
  祁殊又敲了两下,耐心地问,听出来什么不对没有?
  罗宇茫然:什么不对等等,里面好像是空心的?
  不错,还能听出来。
  祁殊挺满意,跟他科普基础知识:中空之物本来就容易招邪,再加上这神像还没开过光,是一个很合适的容器。不论这邪物是被封到了这中空的神像里头,还是直接附到上面,都轻而易举。
  祁殊顿了顿:而且,这邪物是被你们请回家来的,门神拦不住,轻易也送不走。
  罗太太惊恐:送不走吗?那,那可怎么办啊?
  祁殊没想吓唬他们,宽慰道:没事儿,放心吧。
  他拿着这神像看了一圈,又敲了敲:出来谈谈?
  没反应。
  驱鬼这种事讲究个先礼后兵,但祁殊自觉礼数已经到了,也懒得再走什么虚头巴脑的流程,从兜里摸出自己那串五帝钱来,直接贴到了神像的后心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神像中炸开,紧接着一团血淋淋的肉团从神像里弹出来,悬在了半空中。
  罗太太吓得惊叫一声,躲到了罗宏背后。罗宏面上看着还算镇定,甚至伸手护住了自己太太,但也被吓得不轻,缓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祁,祁天师,我跟我太太每天晚上梦见的就是这个东西。
  东西这个形容词显然不太友好。
  这团血淋淋的小肉团在半空中翻腾了两下,展开了一点,有了点手和脚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蜷起来的小婴儿。
  这个小婴儿还是血淋淋的,张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委屈:爸爸呜哇爸爸不喜欢我。
  罗宇:???
  罗太太也一脸震惊:你
  你别乱叫啊,我我我不是你爸爸啊。
  罗宇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毫无由来的诬陷,连忙撇清关系,老婆你相信我啊,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个小婴儿左看看右看看,哭得更委屈了:妈妈也不喜欢我
  罗太太:?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一脸的茫然。
  囡囡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之前可从来没有打过胎啊。
  罗宇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太太,低声问祁殊,祁天师,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也得先让这孩子把哭声止住了啊。
  祁殊被这个哇哇哭的小婴儿闹得脑仁疼,但拿符威胁人家不许哭好像又有点不够人道,跟欺负孩子似的。
  有给孩子玩的玩具吗?
  祁殊回头问罗太太,什么都行,最好别带响的。
  有有有,我们给囡囡买了好多玩具,您等等啊。
  罗太太连忙去茶几上拿了一个毛绒绒的熊过来,这个行吗,这个不响的。
  祁殊接过来,啪地贴了一张符上去,往空中一抛。那张符刚贴上去就燃烧了起来。火舌一卷,毛绒熊瞬间化成了灰烬。
  半空中,那只血淋淋的小婴儿手中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毛绒熊。
  祁殊尽量放柔了声音哄它:乖啊,自己拿着玩吧,可别哭了。
  罗太太哑然:您这是
  祁殊做这种事挺熟练,解释道:哄孩子,让它别哭了。
  哄孩子这种事就很不天师。
  罗太太觉得挺违和,又追问了一句:那为什么要不带响的?
  带响声的太闹唤了,
  祁殊耐心地跟她讲解生活常识,弄个铃铛什么的,叮叮当当的,不够吵的真的就是哄孩子,没什么别的事儿。
  那个小婴儿委屈的抱着这只毛绒熊,总算停住了哭声,但还是抽抽搭搭地:妈妈不喜欢我,熊熊不是买给我的。
  怪可怜的。
  罗太太看着它,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只是觉得血淋淋的样子还有点吓人,问祁殊:祁天师,这到底是什么啊是,是我们请回来的?
  祁殊点点头。
  那,这就是您说的邪神吗?
  罗宇看看那个跟毛绒熊差不多大的一小团,就是它这几天把我们家闹成这样的吗?看着也太小了。
  这个以貌取人的态度就不太恰当。
  有志不在年高嘛,
  祁殊充分肯定了它的能力,别看它小,但怨气足啊,这都快炼成鬼童了。
  罗宇不懂就问:鬼童是什么?
  就像这种,成型了又被流产的,怨气会很大。没有鬼差接引它去投胎,或者直接被人拘起来炼魂。就会变成鬼童。
  这是种伤天害理的邪术,祁殊不跟他多说,又把话头绕了回来,这只小鬼就是,在母胎里待了五六个月,手脚都长出来了。这时候被流产,不论是人为还是意外,怨气都会很重。后来又被关到这尊送子观音里,不见天日的,时间一长变成鬼童在所难免。
  罗宇心里悚然一惊。
  幸好您今天发现了,要不然
  他不太敢往下说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问,那,祁天师,您能把这只鬼童解决了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
  但说到底,这只小鬼是您二位请回家来的,就相当于已经跟它结了因果。
  祁殊冲着那只正在抱着毛绒熊玩得开开心心的小鬼招招手。那只小鬼有点怕他,磨磨蹭蹭地靠近了点。
  它现在一心把您们当成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我要是硬带它走,可能也不太容易。
  第31章 三十一
  虽然说阴间的规定是死前什么样死后就什么样,但一只浑身是血的小鬼就这么不加打理地悬在半空实在有碍观瞻,
  祁殊向夫妻俩要了盆凉水,示意这只小鬼赶紧进去洗一洗。
  洗不掉的,
  这只小鬼委委屈屈,我知道很吓人,可是真的洗不掉呜呜呜呜呜
  祁殊头疼:你别哭,先进水里,我有办法给你洗干净。
  寿终正寝的鬼都会被鬼差无缝接引,很少有滞留人间的机会。祁殊自小见到的那些怨气缠身的厉鬼多半死于非命,车祸跳楼手术台,死后的模样一个比一个惨。祁殊小时候有一阵子天天见着几只被开膛破肚以至于肠子都拖到外面的枉死鬼,恶心得做梦都是满地蠕动的肠子,被逼得生生学会了如何替鬼整理遗容遗表。
  厉鬼身上的血多半可以比照着怨气来对待,祁殊动作飞快地画好了符,又从神龛前的香炉里捏了一小撮香灰,一齐燃了洒进那盆水里。那只小鬼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身上的血就一点点地被洗干净了。
  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还保持着在母体里时蜷缩着的样子,看着就挺招人疼。
  这只小鬼自觉身上已经干净了,欢欢喜喜地冲着罗太太笑了起来:妈妈抱
  奶声奶气的。
  罗太太初为人母,最拒绝不了的就是这样可可爱爱的小孩子,心里立时软了三分。
  祁天师
  罗太太犹犹豫豫的,这孩子,这孩子一直叫我妈妈,难道真的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