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对了,皇兄你还没说你的看法呢?”
子书仁又低下眸去,手下奏章换了一本又一本,想来做皇帝也真是一件体力活,道:“朕暂时没有看法,不过,也许过几日就知道了。云幽,我瞧你当日在大殿之上,确是有些欣赏莫青璃的,皇兄这么待他,你心里可会不满?”
子书幽笑了一下,道:“皇兄,社稷与私情,孰重孰轻皇妹还是知道的,再说你也说了,皇妹只是欣赏他,并不是爱上他了,如何处置他皇兄不必顾及我。”
子书仁皱了皱眉,颇为怜惜道:“可怜身在帝王家,有时候我想着,要不要放皇妹出去呢,放你离开这高墙,社稷与私情总是不能两全。”眼底一丝痛楚之色很快被压下去,子书仁放下笔起身走到子书幽面前,轻轻抱了一下她,在她耳畔喃喃道:“可是,皇妹,我若是再放你离开,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就算一国之君,就算指点江山,就算运筹帷幄,只要是人,心里总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弱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皇妹……”子书仁的声音低得恍如呓语,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
子书幽抬头望着高高的殿顶,轻轻拍了拍哥哥宽厚的背,轻声道:“我晓得的,皇兄。我不会走的。”
当年的事,子书幽全看在眼中,眼见皇兄一步步从欣喜到失落,从希望到失望,到了无希望,或许这也是一个帝王所必须经历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宁愿不爱,也不要爱得那么伤。
天牢里并不脏乱,相反还很整洁,只是常年不见天日,有一种发了霉的味道。牢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覆着一张薄薄的草席,在这寒冬躺上去确是透着森森的冷意,不过对练过武的人来说倒是算不了甚么;牢房里也没有遍地蟑螂老鼠那般恐怖,不过这些东西倒还是有的,在牢房的缝隙间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
莫青璃一边打量着第一次来“拜访”的天牢,心说天牢的条件可比鬼楼的“鬼牢”要好多了,她只是进去审讯而已,看着里头的情形便有些恶心得想吐。任哪个正常人见到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断肢残骸的牢房,都会如此,当然,除了专职刑罚的蓝诺,想到这里,莫青璃又想着蓝诺似乎已经在榻上躺了两个多月,身体是在好转,却始终没有醒来,也不知道是甚么情况。
天牢不见天日,莫青璃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少时辰,只能依据进食时间来断定已经过去了几天,是昼是夜。她左右两间牢房都没有关押犯人,更确切地说,是邻近的几间牢房都没有人,就像被独立出来的一样。
莫府里的人忙得团团转,钟离珞、青衣、红袖、右相等人俱都按她先前说定的在奔忙,她终日只是坐在草席上打坐、入定、练功,凝神静气,毫无杂念,内力进境却是一日千里。
如此,大约过去了两三日的样子,莫青璃正靠坐着墙壁练功,牢房外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有足尖着地的声音,步履轻健且整齐,大概有三四个。
是高手。
“圣上有旨……”声音低哑暗沉。
莫青璃睁开眼睛,往牢门那头瞧去,距离太远,又正好被另一间牢房挡住了视线,那边甚么情形根本看不清,心道这时候会有甚么圣旨?
转念一想,哪里是甚么圣旨,传旨的人一般是宫里的内侍公公,那种尖声细气的嗓音她一辈子都记着了,方才来传旨的人分明不是,假传圣旨罢,只不过若是那个人指使的,倒是有那个权力。
果然,细微的、像利刃划过粗糙的麻布的声音,天牢守卫的闷哼声。
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中慢慢地、慢慢地融进了一丝淡而新鲜的血腥味。
来不及多想,莫青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飞快地平躺到了草席之上,闭上眼睛,凝神细听缓缓逼近而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脚步声却重合在一起。
那两个人停在牢房门口。
“长风,把钥匙拿出来”,先前宣读圣旨的那个人看了一眼里头似乎正安然睡着的人影,冲身旁的男子低声道。
然后便是一连串铜质钥匙沉闷的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莫青璃闭着眼,五感似乎通透了许多。
很快,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牢房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住,莫青璃能感觉到身前罩下了一大片的阴影,连温度都降了下来,仍没有打算睁开眼睛。
二人对视了一眼,先前宣读圣旨的男子对长风点了点头。
呼吸猛地沉下来,莫青璃心下一惊,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醒过来,眼前却寒光一闪,冷风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去,带起微微的刺痒,她坐起身,身子向后缩了缩,往原先枕着的地方看去,青黄杂色的草席上安静躺着一缕墨发,寒意凛然。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竟敢私闯天牢刺杀朝廷命宫,不怕掉脑袋么?”
☆、第36章 将君计(五)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竟敢私闯天牢刺杀朝廷命宫,不怕掉脑袋么?”莫青璃有些后怕的站起身,往门那边退了几步,侧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似是害怕极了。
头却低了下去,她此时背着光,抬手摸了摸右脸的伤口,果然有微微湿润的触感,手指拿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是血。
她伸舌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鲜血,在二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个小动作,在她做来,显得危险而魅惑。
这世上,能够让她流血却还能活着的人,除了君曦师父,只有她自己。
很好。
莫青璃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子,他们穿着一身内监的官服,俱都生着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容,眼睛、眉毛、鼻梁、唇线,普通至极的五官,属于那种见过也会忘记的人,如果将他们放入人群之中,没几个人有把握能够认出他们来,不过那名唤作长风的男子有一道从眉心深深划到耳旁的骇人刀疤,手上握着三尺青锋,剑尖上染了两滴嫣红,泠泠冷光,倒是锐得很。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杀手。
不过,莫青璃想,他们似乎这次是找错人了。
“你没必要知道”,回答她的是年纪稍轻的长风,即刚刚用剑伤了莫青璃右脸的人。
莫青璃又往牢门那边缩了缩,身子不如原先站得笔直,眼睛有些惊恐的瞥了长风一眼,哆哆嗦嗦道:“就是死,也要让我死……死个明白罢”。
这回唤作长风的男子没有再回答她,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提剑便刺。
而他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男子却一直环抱着双臂,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看长风动手时唇角的弧度还是一样冷硬。
此时的情况是:莫青璃靠在墙边,牢门在她的右前方,长风和那个冷面男人在她正对面,牢房外面还有他们的两个人,莫青璃没有听见他们过来的脚步声,猜想应该是在门口那里守卫。
眼见剑要刺到眼前,莫青璃算好角度,一矮身勉勉强强躲着这一刺,狼狈逃窜出了牢门,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又传来利剑的破空之声,边就地打了个滚,爬起身便往天牢门口那边奔去。
天牢里的犯人,都是天子亲自下令关起来的,先前说过关押莫青璃的那件牢房附近都没有关押别的犯人,都是空着的。于是这偌大的空间,只余下剑锋贴着空气飞驰而过的声音和莫青璃紊乱的呼吸声。
阴惨惨的墙壁周围点着几枝燃烧的火把,剑气经过的地方橘红色的火焰也被扯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也愈发鬼魅起来。
其实不过瞬息,在生死线上游离的莫青璃却以为过了很长的时间,身后的冷锋离自己越来越近,寒意侵入体内,她几乎能感觉到它划破自己的衣裳,刺入背部的血肉会是怎样的痛楚。
“叮。”
不是冰冷金属刺入皮肉的声音,而是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莫青璃站住身,转头看向后面,一直安静站着的冷漠男子此时手上正拿着一柄弯刀,格住了长风的剑,依旧是面无表情。
“长风”,男子利落的回刀入鞘,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忘了我们是来做甚么的么?节外生枝,十个脑袋都不够你赔的。”
“是”,长风撤下剑,对男子很是恭敬。
“那就好,我们……”男子还要说点甚么,却忽然转头看向天牢门口。
门口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该死”,男子低低咒骂了一声,向长风使了个眼色,便重新抽出刀,眼中聚起寒芒,身影向天牢门口飞速掠去。
“真是麻烦”,长风看了一眼手中染了两滴鲜血的长剑,说着是麻烦,口气却是带着些兴奋。
莫青璃忙往里间走,靠在一旁较远的墙壁上。
未等男子和长风奔出几步,对方的人便进了天牢。皆是黑衣蒙面,武器各有不同,唐刀、藏刀、夺命锁、九节鞭、流星锤,一共五个人,便是五样兵器。
从身形来看,应是两男三女。
长风和男子的另两名同伴正和五人缠斗在一起,虽受了些轻伤,但看样子没有大碍,长风和男子很快加入了打斗中,人数相近,双方一时打了个势均力敌。
冷面男子的武艺很高,一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远远望过去,带起来的刀光如长长的银练一般,已有两个黑衣人不慎被刀气所伤,不过也只是皮外伤,依莫青璃看黑衣人胜应当是迟早的事。
她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个人的招式。长风他们一方虽然招式走的不是正统路线,但还是能看得出些路数,是江湖上顶尖的暗卫训练组织北冥府训练出来的人,那把弯刀?莫青璃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北冥府的镇府之宝“沧月刀”了,看来这批暗卫的主人倒挺有身份,可惜了不是在月光下打斗,不然倒是能见见难得一见的“沧海月华”。
至于黑衣人那一伙,兵器多样,武功路数也和兵器一样,诡谲多变,甚么刁钻的角度寻着空子就准备置人于死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莫青璃笑笑,靠在墙上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打斗,说实话,这些人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平日着实难见如此精彩的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