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开眼,靖王昭雪。”
呼声越来越大,足见靖王生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一时间,京都百姓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欢腾雀跃之中,鞭炮齐鸣,竟有股普天同庆的味道。
而此时皇榜中所提到的长安王莫青璃又在哪里?
莫府。
莫青璃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一天,谁都不让接近,包括钟离珞,饭菜放在房门口也不见有人动过。原本靖王洗刷冤屈最应该高兴的人缘何如此异常?
时间倒退到一天前,二月十三,早朝。
子书仁端坐高位,一身明黄五爪金龙袍,头戴九毓冕,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靖王一案证据确凿,当年确受奸佞所诬,故恢复靖王生前封号,谥号护国王爷,加封镇国公……”
莫青璃在下面一字一句听着,心里仿佛一下子少了一大块似的,空落落的,这难道不是自己进京一直想要的么?如今已经实现了为甚么又觉得难受呢?是因为没有追求了么?
她心神莫名的有些恍惚,只听得子书仁又道:“至于莫青璃,朕已知他即为靖王义子,在此案中又居功至伟,故承袭靖王先前的爵位长安王,也是我大晋第一个异姓王,封地为京都,将原府宅扩建,改为长安王府。赐丹书铁券,无需上朝,也无须固守封地。”
莫青璃眉拧起来,他这是甚么意思?他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跟皇家扯上关系了。
“小柚子,把长安王的玉牌交给她。”子书仁对身旁站着的小太监子书幽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这样做,或许给她一个王爷的名分,就能够骗骗自己她其实还是当年的汐儿,也还是自己的妹妹,是皇家的人。
朝堂之上,莫青璃怎么说也不敢抗旨不尊,只得恨恨的望了一眼子书仁,接过递过来的玉牌,紧紧攥在手里,恨不得捏碎了它。
“以后,见此玉牌,如朕亲临。”
子书仁迎上莫青璃冰冷的眼神,心里有些苦涩,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下朝时,子书仁又道:“长安王,随朕来御书房。”
……
既然彼此都知根知底了,莫青璃也就不再顾甚么君臣礼数了,她将手里的玉牌放到龙案上,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朝中大臣今日都看见了,我头天封王第二天便撤了,以后还怎么指点江山。”
莫青璃终于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皇上何必呢?天底下那么多人想当王爷,你非让我做这个王爷做甚么?”
“因为你是我皇妹,我必须给你应得的。”
莫青璃勾起唇角,牵起个凉凉的弧度:“可是,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我父王的女儿,却不是大晋的郡主,这样说皇上可明白?”
子书仁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道:“朕明白,可这块长安玉是皇叔当年的那块,改封靖王以后便收了回来,如此,你也不要么?”
听得此言,莫青璃才重新拾起那块长安玉,仔细检查,若是她父王用过的,便会留下刻记,果然在长安二字的旁边嵌了一个小小的“晏”字,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后来刻上去的可能性,她抬起眸子看着子书仁。
子书仁好似懂了她的意思,笑道:“朕有必要骗你么?对我来说有甚么好处。”
“玉,我收下了。不过你别指望我会为皇家做甚么,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我都答应。”
“一个人,一把刀。你手里的一个暗卫长风,我与他有过节,还有那把‘沧月刀’,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给她取来。”
“好。”子书仁答得爽快。
莫青璃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个皇帝了,他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是为了甚么?转念一想,终于想起甚么似的,从怀里摸出那块靖王留下来的虎符,她原本就打算昭雪以后就还给子书仁,今日上朝也就带上了,想来子书仁是惦记这东西,毕竟虎符落到不轨之人手里就难办了。
子书仁接过小巧玲珑的虎符,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番,才放到龙案前早已布放好的锦盒中,想说句甚么,眼里的笑意还没凝聚起来便敛了下去。
“皇上可满意了?”
“满意甚么?”
莫青璃道:“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块虎符么?还有朝中我父王的旧部能够安心的归顺于你。两年前先皇驾崩,你初初登基朝局不稳,也就没有铤而走险提出来为靖王平反,两年后你安内攘外,朝政大定,然而父王的旧部却成为了一个不安定的棋子,你想拉拢他们,让他们完完全全的效忠皇室,而不是始终只效忠一个有靖王爷的皇室,正好我这时候回京了,你就顺水推舟的将此案沉冤昭雪,父王旧部对皇室的意见就会小很多,也就更利于你巩固皇权,不是么?”
子书仁觉得胸口隐隐泛起疼痛,手却拍了几下掌,苦笑道:“对,对极了。汐……长安王说得对极了。”
“既然都遂君愿,那青璃就告辞了。”莫青璃朝他微微颔首,便打算离开了。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关于你父王真正的死因,说起来算是宫廷丑闻,我也不知道让你知道是好是坏,但毕竟你是皇叔的女儿,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说完也没看一眼莫青璃,他知道莫青璃会停下的,子书仁转动了龙案上的笔架,径自走到一旁,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了几幅卷轴和一本类似手札的物事,甚至还有圣旨?
那一堆东西看起来不少,被子书仁抱在怀里,看不太清。
“或许你见到这些东西会愤怒,会觉得难以置信,朕第一次见到时也这样。”
莫青璃走到龙案前,那堆物事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好了,是卷轴、手札和诏书,子书仁向旁挪开两步,把整张书案都让给她。
莫青璃手搭上一卷卷轴的红色系带,手指却莫名的有些发颤,似乎下意识的有些恐惧即将到来的事情。
然而最终还是将系带解开了,她手握着卷轴一端,慢慢,慢慢的展开来。
美人像,宣纸泛黄。
画像上,却是一个男人,一个莫青璃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星眉朗目,杀意凛凛,一身月白战袍,一方紫色方巾,一柄流雪红缨枪,斜跨着一匹枣红骏马,马蹄疾驰,带起阵阵飞扬的沙尘,战神临世。
是靖王。
第二幅,相同的面貌,只不过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锦袍,眼眸微阖,手里提着一壶已经拍开封泥的酒,半醉半醒的倚在桃树下,恍如谪仙。
是靖王。
第三幅,则有两个人,相对弈棋。
是靖王和先帝。
左下角还有落款——天启。
是先帝的表字。
莫青璃终于猜到了甚么似的,不受控制的打开了所有的卷轴,凌乱而又直观的铺在了书案上,每幅卷轴上都有一个相同的人——靖王子书晏。
或坐,或站,或笑,眉目神态,无不传神,可想象得出作画的人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又是怎样的深情。
莫青璃近乎麻木的拿过桌上的诏书,翻开,发现是一封“罪己诏”:“朕深感己过,为一己私欲而犯下弥天大错,听信谗言而残害忠良,对亲弟产生不伦之念,并因妒生恨,有伤国体、家体、人伦,罪甚,罪甚!”
对亲弟产生不伦之念,因妒生恨。
这就是父王娘亲及王府所有人惨死的真正原因么?就因为这个狗皇帝的一己私欲。
甚么罪己诏,说得冠冕堂皇,这份罪己诏有碍国体,是皇室的丑闻,根本就不会真正发出去,只能够永远埋在深宫之中,若是真的深感己过,他就不会这么写。
莫青璃低着头,白皙手背青筋爆出,猛地将那张“罪己诏”撕得粉碎,也顾不得这里是御书房,几近暴怒的将龙案上所有东西都掀翻到地上。
始终还未打开的那本手札滚落到了莫青璃的靴边,现出里面一页密麻墨迹,几年过去了,墨迹有些斑驳,但还是可以清晰辨认。
她蹲□,一行一行的扫过,瞳孔蓦地缩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和甫二十五年,太后大寿,朕在永和殿见到了他的女儿,已经十岁了,他很喜欢她,朕好恨,这么多年的嫉妒和愤怒齐齐涌上来,冲昏了朕的头脑,朕要报复他,朕要下旨杀了他。
后来,朕下旨了,他就死了,可是朕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御书房内静得掉根针的动静都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是手札一页又一页翻过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