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白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那女子的姓名,只胡乱一摇头,执着画像回了房。
杜玥,杜玥。
这名字有些耳熟,东方白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名字好听,只是人却莫名其妙。东方白对着杜玥笔下平庸的自己发呆,不一会,却又笑起来。
柳岸头,七孔桥,日下雪落触地便融。
东方白瞒着专心挑画的爹娘便出了门,只可惜没料到下雪,忘了披上裘袍。南方冬日湿冷,风一吹寒气便嗖嗖地钻进肌骨。
好容易快步走到柳岸头,东方白亦只有哆嗦着缩着脖子往手心哈气的份了。路上行人不多且匆匆,然不远处却又不少人围成个小圈,极为显目。
东方白小心地拨开人群,只见简易搭成的台上摆着不少裱好的山水画。东方白不甚懂画,却亦不禁为之惊叹——其势大气,其笔工整,山灵水秀,无一不绝。顺着抬头,却发现围在中间的杜玥正挑眉望着自己,眸中满是惊喜。
一见东方白,杜玥便抬手散了众人,将画随意重叠,用麻布包了。
东方白回过神来,忙按了杜玥的手:“为何一见我便走了?难不成我是什么催债之人?”
杜玥抚上东方白的面颊,温热的手掌在其被冻得通红的耳上轻轻揉了揉,笑道:“东方小姐特意来看我,我自然不能亏待小姐,叫小姐在雪中冻着。”
东方白被其看穿心思,脸不免更红了:“你又怎知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我不过路过这儿罢了……”
“若不是心中惦记着,又怎会出门忘了披上袍子?”说着,杜玥解了自己的棉袍,双臂绕过东方白的脖颈,将其系在她肩头。
两人忽而靠近,鼻尖几乎相触,东方白愣得说不出话,只呆呆任由其灵巧的手指在胸前打结。
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只是一想到这温度来自于身边这女子,东方白不知怎的就心跳不稳,偷偷瞥一眼女子婉约而精致的侧面,这下好了,连呼吸都凌乱起来。
“你就住这?”东方白在破庙中转一圈,庙中收拾得干净,中间一摊火堆依旧存着些红光余温。
杜玥点点头,大方在角落放下包裹,转身对东方白道:“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我这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能住得起客栈。”杜玥说得极为随意,仿佛并未将这等寒酸之景放在心上。
东方白听得别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抿着唇,伸手靠近火堆取暖:“你晚上不冷吗?”又抬头看看那笑容可掬的土地神,脊背有些发凉,“晚上对着这石像不得吓死?”
杜玥没忍住,“噗嗤”一笑,转到东方白身后,将庙门掩上,又顿到她身边,拨了拨火堆,添了些稻草与枯枝进去,火苗一下蹿了起来,照得她有些苍白的面颊红润许多。
“小姐,你说饿死好呢?还是吓死好?再说,我这孤身一人,在没个伴儿,还不得闷死?”杜玥满不在乎地说道,鼓着腮帮子冲火堆中间吹气。
东方白讥诮道:“半夜饿醒,继而被石像吓死。”
杜玥笑盈盈望她一眼,纤细手指握着枝桠戳了戳东方白的胳膊:“没看出来你心如蛇蝎啊。”
东方白绕过杜玥,拾起她包裹边上的酒罐,睇她一眼道:“没钱吃饭,倒有钱喝酒。”
杜玥双眸笑成缝,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掏出一罐酒,拔了口塞,往东方白手中的罐子上一撞,豪气冲天:“来,干了!”
东方白没好气地从她手中夺下酒罐:“干什么干,不是说画画之人皆清明,你喝得醉醺醺,怪不得画不出什么好东西。”
杜玥委屈地望着东方白,眸中水漉漉的,愈发黑亮。
“对了,上次你说不想让我入选,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从前亦不认识你,你又是为何要这么做呢?”东方白不敢看杜玥的眼睛,怕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侵袭,只好盯着跳跃的火光不放。
杜玥盘着腿坐下来,托着腮望着东方白,她的面颊带上柔柔火光,眼眸微敛,似有水光潋滟,鼻尖下颌小巧细致,粉腮带一点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往上掐。杜玥这么想着,便也如此做了:“我也不知道。”
果真细腻如羊脂,柔软得叫人不想松手。杜玥望着东方白惊愕的眼神,满意地笑了开来,趁着她还没一把把自己的手打落,杜玥便如偷了腥的猫一般赶紧跳开一步,还不忘拾起酒瓶,转身往嘴里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如火烧,杜玥一不小心呛到,便剧烈咳嗽几声,满不在意地拿袖口擦了嘴角,睨着底下的东方白,笑道:“我说,小姐,你可也真没什么防人之心。你都不知道我底细便跟我走了,若我是个人贩子,或是劫匪,你可如何是好?”
东方白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就你这样,是个登徒子还差不多。再说,你叫杜玥,不就是个河边卖画的吗,还能有什么底细?”
杜玥望着东方白极为惊喜,竟仰头爽朗大笑起来,笑完又蹲回东方白身边,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小姐真聪明,我就是个登徒子……”说着,朝东方白耳廓柔柔吐口气。
耳畔本就是极为敏感之地,被杜玥如此一挑逗,东方白一个不稳,唬地向后跌去。
杜玥眼疾手快地握住东方白的手,待其身子稳定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顾自拨弄火堆:“我不过是个飘零之人罢了,这个月烟花江南,下个月指不定就在漠北吃风沙了。小姐富贵之命,又何必与我这种人为友。天气冷,还是早些回去罢。”
明明被杜玥方才轻挑的行径搅得一包火,这番话之后,东方白却又气不起来,杜玥身上的酒气隐隐飘至鼻尖,叫人心神不宁。东方白抽了抽鼻子轻声道:“我有名字的,别总小姐小姐的……”
杜玥眉毛一挑:“我在下逐客令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东方白自若地点头。
这回轮到杜玥愣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之后,杜玥才忽地笑了出来,凑近些,浓黑的睫毛扑闪在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格外突兀:“那好,那我叫你白儿如何?”
明明如此秀气宛转,行径却与容貌大相径庭,直叫人瞠目结舌。东方白自觉又被这登徒子戏弄了,只是望着她放大在眼前的脸,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
“你脸好红。”杜玥唇角渐渐勾起,笑得意味深长。
东方白别过头,继续对着火光发呆:“有点儿热。”
杜玥继续向她靠近些:“热吗,我倒是觉得冷。”
不知杜玥又在搞什么鬼,东方白决定不睬之。
“白儿,你饿吗?”
东方白不睬之。
“白儿,你想喝酒吗?”
东方白不睬之。
“白儿,你还穿着我的衣服呢。”
东方白二话不说要解胸前的结,只是杜玥防止袍子垂落,大抵打了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开。
杜玥见状,便伸手帮东方白解。她的手指极为纤细,看不出骨节,极为好看。东方白发觉杜玥正望着自己发笑,脸上不免越来越红。
袍子从肩头滑落,杜玥瞳仁黑得如同深潭,又如漩涡,她轻轻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叫人心生异想:“我想亲你,白儿。”
☆、第86章 黎明将至东方白(二) 番外
东方白脑中早已乱成一团麻,下意识地要点头,只是还未来得及答应,杜玥这不知所云的却又自己躲了开去,自嘲一般笑一声,道:“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家罢。”
脑中依旧嗡嗡响个不停,周遭一切皆模糊,惟独中间这人清明得很。东方白像抓住跟救命稻草一般准确无误地握住杜玥的手腕:“那,我……我明日还能来找你吗?”
杜玥一愣,嗖然抬头望着东方白的眸子,那眸中分明毫无厌恶,有的只是坚定与认真。杜玥抿唇笑起来,任由东方白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明日啊……明日我就不在这里了。不过,”杜玥眨眨眼,难得认真地说,“不过一个月后我还会回来,到时候你再来找我罢。”
“那一个月后,就在这里不见不散。”东方白有些遗憾,却还是不依不挠地说。
杜玥点头,双眸又笑成漂亮的月牙:“嗯,知道了。”
那日之雪为扬州最后一场,春光渐朗,越过窗,亦能远远看到三两风筝摇摆不定。
杜玥确实走了,因为第二天东方白没忍住,去城北的土地庙看了,那里只剩一块收拾干净的烧火痕迹,土地爷的石像依旧笑得诡异,可身边却失了那般叫人面红耳赤的温度,东方白没呆多久便转身离去了。
东方白从未喜欢过一个人,她并不知道何谓喜欢。她饱读诗书,亦能强说悲喜赋新词,只是每每想到杜玥,那个行事话语皆叫人捉摸不透的女子,那容貌与性格截然相反的杜玥,心中那种砰然的喜悦与期待却是从未有过。
难道,这便是喜欢?可杜玥亦是女子,女子之间怎能相恋?可说只是友情,却仿佛并不知足。东方白坠入一个怪圈,拼命想要钻出去,却只能被套得更紧。
一月期满,东方白一夜难寐,天一亮便起来洗漱打扮。只是前脚还未踏出房门,舒欢便满脸笑容跑来:“小姐,小姐,好消息!”
东方白疑惑地望着她:“什么好消息?”
舒欢深呼吸:“小姐入了初选了!今日便要进宫做秀女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东方白瞬间脸色难看极了,这几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竟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她攀着门框的手指渐渐用力,指节发白:“入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