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在地面的视线轻微转动,在金言言身上停留一瞬。
  还能恢复吗?
  我在想办法。
  修筠垂眸想了想:节哀。
  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使得刚才那份沉重都像是戴上假面后的演戏。
  金言言用欢快的语气说:都三千多年啦,你以为我还会难过吗,能照顾到她,能一直陪着她,我已经很开心很满足。
  这世界上,现在,只有我能照顾她。她眼睛里闪烁着胜利一般的光,她注视着修筠,又扫了眼落雪,笃定的说着。
  她是我的。
  这是爱吗,她爱那个疯子。
  落雪不懂爱情,他想起了什么,望向了一旁葱郁的竹林。
  竹林那边,左云绮依然和鹿玩着无聊的游戏。
  是一样的吗?
  隐约察觉到了少年心中所想,金言言脸色一白,接着不屑道:你不要把我和那种可怜虫放在一起,你不了解阿云,她是高不可攀的天上月,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是三生有幸。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落雪问道:那修筠认识她吗?
  我怎么知道,不认识吧。金言言低着头嘟囔了一声。
  方才还热闹的凉亭出现难言的寂静,金言言突然站了起来,下达逐客令:好了,药也上好了,东西也给了,你们也该走了。
  她说着用下巴指了下竹林:那两个人恢复了,我会通知云霄宗来领。我的空间阵法只能送你们去下一个灵器附近,至于具体在哪里,你们得自己找。
  金言言的阵法比之柳玉凌的要熟稔许多。
  这是一片没有昼夜之分的漫漫红土,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远处刮来红色风沙,在那风沙中心,落雪看到一座四面围起的高大城池。
  城池的对面,天边依旧挂着瑰丽红霞,自红霞处升起一轮白虹状宽阔弧线,它自半空低垂于地平线下,圆形黑色在虹线上慌忙移动。它们散发着淡淡光芒,比星辰还要耀眼,比满月还要明亮。
  我们到了魔界。落雪喃喃道。
  整座大陆,只有魔界生态如此。这里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星环完整挂于天空为昼,圆形阴影垂落于星环之上则为夜。
  身旁的修筠没有变回兔子,现在依然是夜间。
  落雪仰着头,壮丽而梦幻的景色落于他眼中,他一时说不出言语,只知道呆呆地望着高处。
  修筠抬起右手,手腕浮现出黑色长线,它向远处蔓延,直没入前方城池。
  我们先去镇里。
  他说着转过头,便看见狐狸依然仰着脑袋,星环路过的阴影在他脸上倒映出黑白分明的光,那只蜜糖一般的左眼宛如闪烁的星辰,璀璨而耀眼,于是天空中的其他星辰都失去了色彩。
  修筠的心脏于那一瞬间,与他的眼瞳一般闪烁。
  察觉到修筠的目光,落雪惊喜的拉住他的手臂。
  好漂亮!
  他忘了之前的别扭,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修筠,与他分享喜悦。
  被握住的皮肤,无意间碰到的小指。
  狐狸高高翘起的唇角像是盛满了甜腻的蜜,会将人整个溺亡其中。
  修筠真的很想尝一下,那是否真的是甜的。
  或许,兔子是喜欢蜂蜜。
  但他最后也仅是微微低头,下意识避开了那双让他无法直视的眼睛。
  修筠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嗯,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落雪:(星环)好漂亮
  修筠:(你)很漂亮
  今天虽然不短,但今天也想早点更(x
  29.第 29 章
  狐狸轻微的歪了一下脑袋。
  被他握住手臂的人侧着头浅浅勾起唇角, 几缕银发松散垂落,红宝石在其后若隐若现。他就像漫天鹅毛大雪一般盛大与铺天盖地,吸引住他全部视线。于是目光所及之处,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都无法逃离。
  好奇怪啊。
  手缓缓松开, 少年像忌讳什么一般重新仰望着只存在于幻梦中的星环。然而那明亮的耀眼却好似日光下的月亮, 美丽却黯淡。
  黯淡,它被什么遮住了光辉, 有比它更夺目的存在。
  真奇怪。
  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自心尖流淌而过, 被浇灌的细小花枝自芽尖冒出一朵小小的花骨朵。
  想要盛开, 转瞬间却又如烈日下的晶莹水珠, 还未宣誓它的存在便被蒸发得只剩一点小小痕迹, 再被风抹去。
  好像有过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狐狸眨了眨眼睛,在最初的惊艳过后, 他百无聊赖地从星环上收回视线。
  手腕上的黑线直指前方,落雪一如往常那般拉过修筠, 他指着前方城池说道:修筠,指针指着那里, 我们去看看吧。
  坦诚、坦荡。
  修筠薄唇抿了抿,他想他是一个没有风情的人, 从前朋友便如此说过他。有人送他夏日第一朵盛开的栀子,拉着他于最高的山的松树下一起欣赏云海上的日落与日出。可他说的只有这栀子太香了, 这日落与日出看起来也无甚不同。
  但是落雪完全不同,这使得修筠那点细微的计较也像是在矫情。
  于是修筠主动回握了那只手。
  柔软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揉碎的手。
  狐狸先是疑惑, 接着那张脸露出几分了然。
  他在亲近他。
  但是还想要更亲近。
  被偏爱,代表着能够从那人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狐狸是一种极其精明善算计的动物。
  于是修筠的手心突然空荡了下来, 取而代之是红毛狐狸三两下顺着男人锦绸做得长袖爬上他的肩膀。
  拿脸颊轻轻蹭了蹭,用尾巴缠住他的脖子,黑色的爪子趴在他肩头。
  修筠的手指有短暂的停顿,他慢慢抬起,又抓住了那只爪子。
  依然牵着。
  没有像上次那般抚摸过他全身的毛发,这让狐狸感到疑惑。好在当他用吻部轻轻抵着修筠近乎透明的耳尖时,他的十指挠了挠他的下巴。
  于是落雪放心了下来,他还没有厌烦他,在行到半路他终于问出心中一直所想。
  修筠,金言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千年前的记忆早已十分模糊,关于金言言的修筠记得一部分,忘记了一大部分。
  既然狐狸想知道,修筠低着头,认真回忆着。
  新的灵魂碎屑裹挟着新的记忆,修筠缓缓道:我认识她是在一次秘境探索中,那一次十分危险,我似乎还有一位同伴,他受伤了。我将师父给我保命的符篆捏碎,在等待她的过程中,金言言出现了。
  尚且还是少女的金言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渴慕地望着两人,或许是秘境中一人过于孤独,她的眼神恍若迷失于沙漠的旅人终于寻到绿洲。
  惊喜、激动。在那一刻,他们仿佛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刚才那个符篆是你们发出来的吗?我来为你疗伤吧,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修筠尚未做出反应,受伤的同伴拉住了他,警惕的望着来者。
  少女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魔族气息,只一双眼睛炯炯地望着两人,难言的怪异。
  她是魔修?
  狐狸皱起了眉,黑色的爪子不自觉抓紧衣襟。
  魔界灵气稀薄,修道者好似生存于干涸河床的鱼。于是他们摸索出一种纯粹掠夺的修行方式,又因无法与他人修为中的杂质共存,时常走火入魔伤及无辜。
  修真者常用道号相称,魔修则无此习惯。空羽真人金言言以本名行走大陆,却从未有人怀疑过她。
  你们没有想过,她是为了活下去在说谎?魔修可以掠夺他人修为,她也可以用谎言靠近,再掠夺你们的修为。
  银发男人摇了摇头:我的同伴做出了判断我很信任他的判断。
  模糊了声音面容的人扫视金言言一圈,又很快收回了拦住修筠的手。
  他虚弱的说:她没有恶意,反而
  反而抱着他难以看懂的最大最深的善意。
  修筠放任了她的靠近。
  没过多久,师父出现在秘境,将他们一同带了出去。
  狐狸追问:你的同伴是依据什么判断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忘记了,我不记得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可能只是相约一起的道友。
  狐狸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将眼睛眯成细而长的一条弧度,下巴搁在男人肩头,保持了沉默。
  落雪不知三千年前修真界风气如何,修筠的同伴又有着何种底气。但三千年后的现在,他绝不会和一个魔修做朋友。
  轻飘飘的声音自一旁传来:你认为,魔界之人有生存的资格吗?
  狐狸将脑袋抬了起来,风沙吹过他红色的毛发,他说:既然诞生到这个世界,我想任何人都有生存的资格。
  一声极轻的笑声,男人抬起手,将风沙遮挡在外: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恶狼会捕食羊羔,并不是因为狼比羊邪恶,只是因为他也想活下去。那么魔界之人,又为何要因他不幸出生在魔界,而判他死刑。
  狐狸转过头,看着旁边人精致的眉眼,那其中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不甘与怨与恨。
  他又缓缓趴了回去。
  他想,可是我们都是羊,而并非是一只狼,为何要与狼共情。
  你将所有温情都给了别人,谁又会来拯救你呢?
  不喜欢这样,甚至很讨厌。
  风沙卷过,修筠放下手,抬起了头。
  于漠漠红土上耸立的高大城池近在眼前,它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们到了。
  人们在口口相传中说,魔界诞生于一片混沌的腐泥中,因此它没有生机,没有秩序。
  贫瘠的土地无法种出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强者建立城池,允许人们居住其中。同时向他们索取稀薄的金钱食物,以此为资本去魔界外掠夺,再将掠夺成果分给这些人。
  这是比单纯剥削更好的生存方式,大大小小的城池像是人间最普通的村落,星子般散落在整个魔界。三千年前,魔尊彭越曾获得所有城池的支持。他之后,不断有人自封魔尊,却再也没有人拥有他的辉煌。
  穿着重铁盔甲的卫兵守着唯一城门,他们并非是外人不准进入,而是守着城里人不准外出。
  像是被精心圈养的牲畜,所有生存于其中的人都是城池的资产。
  在城池大门前变回人形,毫无阻碍的进入后,落雪才发现城中人面容皆被遮住,穿行的男男女女们带着款式各异的幕篱。暴露其中的两人宛如行走恶狼群的绵羊,若有若无的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芒刺在背。
  完全陌生的地方,少年紧挨着身边的人,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小小的议论声隐约传入耳中。
  好喜欢他的脸,长在我的脸上一定很好看。
  多漂亮的狐狸呀,真是一只天生的药材。
  外来妖物?味道一定很不错
  不断前行的白色履鞋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少年被拉得向后微微一顿。
  银色睫毛在绯红宝石上落下细碎阴影,那双在阳光下毫无杂质的眼睛无甚感情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时间像是随着他那一眼生硬停歇,所有嘈杂的审视的危险的声音突兀顿住,恶狼群中的恶狼才是异类。
  这不是你能觊觎的。
  而那一切的始作俑者无知无觉,少年从一旁的货架上挑挑拣拣出两面幕篱,白色罩纱歪歪扭扭扣在修筠头上,他又踮着脚伸手将它扶正。
  这样就不会被注目了。他这么说着,笑着将另一只幕篱戴在了自己头上。
  所有心怀不轨的视线都被阻隔在外,停滞的空气因稍微改善的心情重新流动。
  有人后退两步,凭借着直觉本能逃走。周围很快多出一片突兀的空地,又很快被流动的人群填补空隙。
  恶狼群里只有恶狼。
  除了无法逃走的摊主。
  落雪吝啬的从袖中排出两块银铢,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亲切的笑意:这位店家,我们兄弟二人刚从旁处来此,不知为何这城池里人人皆以面遮脸,可是有什么讲究?
  这不是魔界习俗,这只是此地习俗,落雪惯来相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