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愿给阮阮写的。郁桓笑了笑。
  阮秋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好转过身子,说: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我给你沏壶热茶。
  刚耗费大量的鲜血与灵力写了那张无上好运符,就又以逆天之姿更改了整个天界的天气。
  他是吉神又不是雷神雨神,这样跨界施术,不知道要损耗多少灵力,怪不得会虚弱到连整个身子都是冰冷的。
  阮秋平想,郁桓恐怕是整个天界封神之后最狼狈的神仙了,他不是吉神吗?阮秋平一点儿也看不到他的运气到底展现在了哪里。
  对了。
  阮秋平想起来,郁桓已封闭了周身的吉运。
  阮阮。躺在床上的郁桓忽然开口问道,听辰海说,你去茫翊雪山是为了摘千年莲,你摘千年莲做什么?
  阮秋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说:为了做莲生丹,增补修为。
  莲生丹是一种以千年莲为主料的丹药,能增补功力。
  那为何又这么着急,非得上赶着雨雪风暴天?
  阮秋平沉默了一会儿,编了个好借口:我母亲这两天要过生日了,她本是水莲幻化而成,莲生丹对她颇有用处,所以我便想用莲生丹给她做礼物。
  那你找到千年莲了吗?
  没有。
  郁桓唇角蓦地弯了起来,从怀里拿出来了一朵千年莲:幸好我找到了,阮阮拿着。
  阮秋平愣愣地看着这朵花,又看了眼郁桓,没伸手。
  是我在寻你的时候,无意间找到的,对我也无用。阮阮拿着就好,无需有负担。
  阮秋平垂下头,接过了那朵千年莲,说:谢谢。
  水开了。
  阮秋平走过去给郁桓沏茶。
  过两天确实是母亲的生日没错,可母亲并不喜欢服用莲生丹,她总觉得吃那些东西,像是在吃她的同族。
  阮秋平不想再继续撒谎了,便悄悄从乾坤袋里又掏出来了忆情汤,倒在锅里加热。
  阮阮在煮什么?
  等汤热还有还要好一会儿,阮秋平端着沏好的茶走到郁桓面前,撒谎说:是驱寒药汤,医仙为我配的,但你现在比我需要。
  难得阮秋平主动展现出好意,郁桓也没有拒绝,只是眼睛你的笑容更温柔了一些:谢谢阮阮。
  阮秋平坐在郁桓面前,看着郁桓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茶,脑海里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一会儿嫌茶浓,一会儿又嫌茶淡的紫明仙君。
  阮秋平看着郁桓的侧脸。
  他想,郁桓和紫明仙君应该是不同的。
  阮秋平看了一眼锅里的忆情汤,小心翼翼地问道问道:郁桓,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凡间五岁以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那么,对于失去的那段记忆,你会觉得好奇吗?
  郁桓停下了喝茶的动作,点了点头:会有一些。
  阮秋平眨了眨眼,手心都渗出了汗,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想记起来吗?
  郁桓把茶碗轻轻地放到旁边的桌案上:要说实话吗?
  阮秋平点了点头。
  郁桓垂下眼皮:其实我有些怯懦的。我活了两百多年,虽不能说是有求必应,但也还算是一帆风顺。可在人间历劫时,光是那有记忆的五年时光,便让我觉得糟糕至极。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阮阮,你知道我当时从封神台上下来,知道我自己受了二十一道金光之后,我心中是何反应吗?
  是何反应?阮秋平声音有些哑。
  庆幸。郁桓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嘲,我竟然会庆幸自己忘记了在凡间历劫的记忆,毕竟我实在没办法想象,能担得起二十一道金光的人生,该是怎样一场浩劫。
  若若是,若是在那段人生中,也有着重要的事情,喜悦的事情呢?阮秋平攥紧了手心。
  可我还是受了二十一道金光。郁桓缓缓道,如果我在人间历劫时的喜悦多过于痛苦,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一个结果吧。
  阮秋平嘴唇颤了颤。
  他其实有些不想再问下去了,但他还是开口,有些无力地说:可那毕竟是你自己人生的经历。
  郁桓却摇了摇头:根据我有记忆的那五年来看,我觉得,与其说在人间历劫的过程是我的一段经历,更不如说是我的一场梦,一场噩梦。
  在这场梦里,一切都是虚浮的。那个梦里的我与现在的我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便练就了不同的性格与心性就像是
  郁桓顿了一下,说:像是橘和枳。晏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枳的人生经历算是橘的人生经历吗?怕是连物种都不同了。
  凡间的我与现在的我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阮阮真的觉得凡间的那个我,仍然是我吗?
  郁桓说着说着,忽然发现阮秋平已经很久没有再张口说话。
  阮秋平垂着头站在他身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郁桓:阮阮,你问这个做什么?
  辰海,失去了成仙之前的记忆,正在犹豫要不要找回记忆,我也拿不定主意,便来问问你。毕竟你们有过类似的经历。阮秋平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郁桓,说,药汤温好了,我给你拿过来。
  说完,他便转头去拿温好的汤。
  阮秋平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缓缓将这忆情汤倒了进去。
  他倒汤的动作很慢很慢。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汤水,似乎要透过这些汤水去看其他的东西。
  汤水如涓涓细流般落在碗里,哗啦啦地很是悦耳。
  可阮秋平的耳朵里却全是一些其他的声音。
  他听见司命说,仙人下凡历劫后,本就容易动情,可回归仙位,心性便会变得坚定,他们重新去找凡间的恋人时,多数也并非爱情,而是心有不甘,找到之后,执念便会淡去。
  他听见那名厨娘说,爱着那名仙娥的本就是凡人紫明,凡人变成仙人后,经历不同了,眼界不同了,性情也不同了,怎么还会去喜欢原来的姑娘呢?
  他听见辰海说,你对郁桓并非是情人之间的情,那为何还要执着于让他记起对你的情呢?
  他听见郁桓说,在人间历劫的过程,像是一场噩梦,不记得那些经历,反而是一种庆幸。
  他听见郁桓说:
  凡间历劫的他,不是他。
  锅底最后一滴忆情汤也倒入碗里。
  阮秋平端着碗,一步一步地走向郁桓。
  青耕鸟不知道在哪里叼的红果子滚落在路中央,阮秋平眼睛余光扫过那个红果子,左脚却恰恰踩了上去。
  小心!
  郁桓的提醒与瓷碗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阮秋平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手中的忆情汤洒了满地。
  郁桓慌忙从床上走下来扶他。
  阮秋平拍了拍身子,看着地上的汤水,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表情心疼得要命:啊,汤撒了,怎么办啊?这个驱寒汤很有用的。
  我不喝就好,我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郁桓说。
  不行!阮秋平叹了一口气,将郁桓又扶到床上,郑重其事地说,你等着,我家里还有呢,我去再给你拿一些!
  说完,他便打扫完地上的狼藉,转身走出了这个山洞。
  走之前,他还打开伞,一脸灿烂地笑着朝郁桓挥了挥手: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啊!
  阮秋平走出山洞的那一刻。
  唇角的笑容忽地就落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嘴唇抿地平直,撑着那把黑伞,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本是准备往家里走的,可走着走着,却来到了那棵苹果树旁。
  树下,是凡人郁桓的坟。
  阮秋平静静地想,若是他刚刚没有故意洒掉忆情汤,而是让吉神喝下去了会如何。
  吉神会恢复在凡间的记忆。
  他在第一瞬间可能会觉得有些茫然,也可能会觉得尴尬到不知所措。
  不过八十一年的记忆冲击一定也是不可小觑的。
  吉神消化过后,便会忆起他在凡间的等待与爱恋。
  吉神可能会觉得有些混乱,但还是决定继续爱他。
  与其他仙凡恋相同的是,吉神过段时间便会觉得这份爱意散去,再也无法维系。
  与其他仙凡恋不同的是,他阮秋平始终没办法给予吉神相匹配的爱恋。
  他们从此之后无法做朋友,亦无法做恋人。
  简直糟糕极了。
  喝了忆情汤之后的郁桓,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凡人郁桓了,那他又何必绑架郁桓继续爱他。
  现在就很好。
  阮秋平轻轻地告诉自己。
  现在就是最好的状况。
  吉神可以单纯地做他的吉神,不用想起凡间历劫之苦,也不必被凡间的情爱绑架。费心费力去维系,去负责。
  他阮秋平本来就没能爱上郁桓,此刻郁桓忘记了他们曾经有一段情,他们之间反倒能正常相处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状况。
  阮秋平轻轻念叨着,右手却紧紧地攥住脖上挂的指环。
  他蹲在坟前,左手撑着伞,右手一片又一片的拾起落在坟上的枯黄湿润的落叶。
  一阵狂风袭来,左手的伞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阮秋平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淋在雨中,仍旧在一片又一片地拾着坟上的枯叶。
  他又想起郁桓八十二岁那年。
  他下去的时候,郁桓刚好在住院。
  郁桓病房的窗户外面有一棵大树。
  一阵秋风刮过,那树上的枯叶,便簌簌落了大半。
  年迈的郁桓看着那棵大树,忽然说:阮阮,你看我像不像
  你要是敢说你像那树上的枯叶。阮秋平打断郁桓的话,我就用法术把那些枯叶黏在树上一百年。
  郁桓失笑:阮阮的法术这么厉害吗?我怎么不知道。
  阮秋平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法术确实没那么厉害,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那我就像故事书里说的一样,亲自爬到树上,把那些落叶一片一片绑到树枝上!
  阮秋平晃了晃自己施了法术后布满老年斑的胳膊,像是威胁一般地说:就用我这副老胳膊老腿儿!
  好了好了,我不做落叶了,就做老树好不好?郁桓握住阮秋平的手,看向窗外的树,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此刻染上一抹期待与向往,像一棵老树一样,年龄越大,越高大挺拔,能为阮阮诞果,亦能纳阮阮乘凉。
  记忆里郁桓沙哑的声音仍在耳畔,阮秋平却感受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眼泪变成哽咽,变成抽泣,变得无法自持。
  阮秋平紧紧咬着牙,可最后却是跪坐在坟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哭泣,并非是因为郁桓不爱他了。
  而是因为那个曾经爱着他的凡人郁桓,已经永远地死了。
  随着骨灰被埋在地下,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归来。
  第49章
  雨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至少在夏芙水的生日前夜,天就已经彻底放晴了。
  阮秋平家里穷,且生日年年都有,所以他们家里人过生日也是一切从简。
  阮秋平和阮盛丰生日过得最简单,中午吃顿长寿面就算是过了。
  阮咚咚年龄最小,生日最隆重。生日裙子,生日礼物,生日蛋糕,生日派对,一个都不能少虽然每次参加生日会的也就他们这一家四口人。
  至于夏芙水的生日标准,则是比阮咚咚低,比阮秋平和阮盛丰高。
  比如说前几年夏芙水的生日,就是中午吃上个四菜一汤,阮盛丰送夏芙水一捧花,阮秋平送夏芙水一颗丹,简单又不缺仪式感。
  阮秋平本以为今年也是这么过的,可没想到天刚亮,他就被夏芙水喊起来大扫除。
  爸这是干什么呢?阮秋平扫地扫到阮盛丰面前时,悄悄问他。
  阮盛丰一边蹲在地上修补桌椅,一边说:也没啥,就是你妈想趁这次生日和郁家吃个便饭。
  阮秋平:
  夏芙水都已经悬在空中开始刷墙上的漆了,这还叫只吃个便饭?
  阮盛丰!夏芙水从天上落下来,皱着眉说,你修的这桌子还能用吗?
  能啊!阮盛丰把这桌子翻过来放在地上晃了晃,喜滋滋地说,你看,我把另外那三条腿锯好之后,这桌子面就平了,汤放在上面也不会撒!我觉得还能再用一百年!
  夏芙水嫌弃地看了这桌子一眼,说:去交易林再买一张桌子去!这破桌子丢人死了!
  说着,她就扔给阮盛丰一个钱袋子。
  阮盛丰挠了挠头,说:那我去买一个现在人界最流行的欧式宫廷风豪华餐桌?
  欧式宫廷风豪华餐桌听着倒不错,奈何与他家这中式田园风破败小院儿一点儿都不搭。
  夏芙水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在生日这天动怒。
  秋平,你去买!
  阮盛丰把钱袋子递给阮秋平的时候,又偷偷给了阮秋平一些碎银,低声说:我听说交易林的丹药铺今天才上新了一种彩色灵力丹,你去买一颗,肯定能灵力大涨,就离封神更近了。
  好,谢谢爸!
  阮秋平笑着把碎银纳入手里。
  .
  阮秋平前几日从雪山下来之后,不知道打通了哪处经脉,修为竟然又莫名大涨了一些,可把阮盛丰激动坏了,这两天动不动就从各处各地弄丹给阮秋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