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郁桓仍是没有醒。
  婚礼被暂且推迟,郁家先带着阮秋平在礼神那里与郁桓入了婚籍。
  阮秋平在学院请了无限期的假,景阳和辰海转到了司姻专业,学院迎来了新的助教。
  天界开始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郁桓依旧没有醒。
  阮秋平给青耕鸟喂了食,用法术扫了山洞前的雪,然后在床边的火炉旁生了火,让整个山洞都变得暖洋洋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躺到郁桓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睡了。
  此时距离郁桓昏迷,已过去了七十九天。
  郁桓刚开始昏迷的那几天,阮秋平心里十分焦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守在郁桓床边寸步不离,几乎是日日盼望着郁桓赶紧醒来,着实称得上是心焦难耐。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郁桓在凡间历劫时,一等便是一年,而他现在,不过也才等了郁桓几十天。
  反正郁桓是迟早都会醒的。
  想到这儿,他心里也慢慢地安宁了下来,仿佛终于体会到了几分郁桓当时等待他的心情短暂的心急,漫长的期待。
  不过除夕日来临之前,阮秋平还是离开了这个山洞。
  天界原本是不过节的,只是几万年前一众老神仙们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单调乏味,没有盼头,便将人间的春节给端了上来,为仙人们漫长的人生中当作调味。
  只是这节日过了上万年,也渐渐隆重了起来,成了整个天庭上独一无二的大日子。
  每家每户到了春节这两天都会喜气洋洋,象征性地挂上大红灯笼,放两声鞭炮,有兴致的,还要抓上几只年兽来玩玩。
  唯独阮秋平例外。
  也许是因为除夕是辞旧迎新的日子,不管是人间还是天庭,都下意识地要把往年里的所有晦气与不祥全部扔下去,所以这日里阮秋平身上的霉运反而是一年中最旺盛的时刻。
  以免将这过分的晦气传染到高高兴兴迎接春节的家人们身上,这一天他通常都会选择一个人在后山待着。
  今年也是如此,不过要避的人也多了一个郁桓。
  阮秋平将一块儿雪地清理干净,铺上了些杂草,躺在上面消磨时间。
  郁桓已经昏迷了八十天了,还是没有什么要醒来的征兆,不过阮秋平昨日里听药仙说,昏迷的人若是闻到了血云梅的香气,便会做好梦。
  阮秋平准备明天天一亮,便到断擎山上摘雪云梅。
  不过今天还是算了。
  就今天他的烂运气,要是敢去断擎山,估计刚爬上去就要失足坠落。
  咯吱
  耳边传来厚重的雪地被四脚兽压过的声音。
  阮秋平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拿起旁边备好的小石子,击退那只正准备袭击他的年兽。
  除夕日才过了一半,来袭击他的动物都已经开始第五波了。
  就在这时,身旁一棵大树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直直地朝着阮秋平的方向砸了过去!
  阮秋平心中一惊,立刻腾空跃起,躲过了这场天降灾祸。
  就在阮秋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反应能力喝彩时,那只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大鹏鸟又飞了过来,伸出爪子一把抓住阮秋平的肩膀,将他猛地拎到空中去!
  它原来伤过阮秋平,自然也知道阮秋平鲜血的威力。因此它今日抓阮秋平便抓得格外有技巧,既不至于伤到他,又让他无法挣脱。
  阮秋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可身体却先有了动作。在大鹏鸟抓上了他的那一瞬间,他就右手凝聚了一团法术,又快又准地朝着大鹏鸟柔软的腹部肌打了过去!
  那大鹏鸟立刻弓起身子,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将阮秋平扔下,逃也似地飞走了。
  这大鹏鸟是上古凶兽,皮糙肉厚,阮秋平原本怎么打它,它都不痛不痒无动于衷,却没想到今日一记击打,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这凶兽给击跑了!
  阮秋平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时,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好像法力又提升了。
  阮秋平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用了三分力气,试探性地扔向旁边那块儿一人多高的大岩石。
  只见那岩石轰然倒塌,转瞬之间化成粉末,甚至地上都凭空出现了个大坑。
  阮秋平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他法术确实是又提升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次法术提升得毫无征兆且速度迅猛。
  照这样的速度再升上去,怕是用不了百年,他便要自裁了。
  阮秋平垂下眼,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夜晚逐渐降临,远处传来鞭炮的声响,天空中出现一片又一片的烟花盛海。
  阮秋平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空旷的夜空,伸出手,给自己也放了一朵漂亮的烟花。
  .
  天色一亮,阮秋平就去了断擎山摘血云梅。
  断擎山被雪覆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可那血云梅却通体火红,站在远处一瞧,像是浮在白雪上的一片火烧云,甚是好看。
  阮秋平几乎都要看呆了,越是走近,这美景就越是亮眼,让阮秋平忍不住地想,若是郁桓醒了就好了。
  郁桓醒了,便能和他一起看这漫山美景。
  阮秋平摘了一支雪云梅,可离开时却仍有些恋恋不舍。
  阮秋平顿下脚步。
  他忽然想起,他曾经还学过一种看似无用的时空收纳术。
  这法术能收纳美景,等以后想回顾时拿出来看,便会栩栩如生,仿佛回到了记忆里,仿佛身在美景中。
  阮秋平当时刻意学过这种法术,可却因为灵力低微,根本就学不会。
  可现在他的修为有了很大的提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可以将这美景收纳,供郁桓醒来观赏。
  可阮秋平到底是缺乏经验与练习,接连试了五六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想施个美景时空收纳术,让我恋人也看看这美景。阮秋平擦了一把手上的汗。
  突然,他动作顿了下来。
  下一秒,他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染笑的声音:还是恋人吗?难道不该改唤夫君?我们可是在天庭入了籍,在凡间办了婚礼,还做了五十年的伴侣。
  阮秋平猛地转过身子。
  阮阮。
  那位一身白衣的男人,正站在如火般绚烂的血云梅,伸出双臂。
  那人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圈却泛了红,声音中也带着些轻颤:好久不见。
  阮秋平眼眶中瞬间盈满泪水,朝着那人飞奔而去。
  那人本是在原地等他,可却又等不及。
  刚止的大雪,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那人也朝着阮秋平奔来,扑到了他怀里。
  那人紧紧地与他相拥,手臂一寸寸收紧,一声接着一声地,永无止境一般地喊着他的名字。
  阮阮,阮阮。
  很思念一样。
  第67章
  天庭有史以来历劫神仙的平均年龄都是四千余岁,少则一千岁出头,多则上万岁的都有。
  在这些人千余岁的漫漫人生里,百年历劫之路便称不得上是悠长。况且大多数历劫仙人还挺不过百年,多是五六十年便从凡间回到了天上。
  这五六十年的经历对他们数千年,上万年的人生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旅行,一场角色扮演。
  梦醒时分,一切都回归原位,最多只留几声轻叹。
  可郁桓是天界以来最年轻的历劫封神者,他当神仙的寿命不过二百二十一年,可当凡人却当了八十六年。
  更别提他当神仙时,由于事事顺遂,一帆风顺,日子便过得十分单调,百年如一日,难以留下什么记忆点。
  然而在他当凡人的那八十六年里,有八十一年都在等待着同一个人的到来,等待让他的日子变得充满希望,每年一次相见,就像是画布上出现了新色彩。
  一个是描摹了二百二十一年,色彩单调的纯色背景图。
  一个是画了八十六年,却被添上了绚烂色彩的璀璨油画。
  两种人生摆在面前,让人难以分清孰重孰轻。
  以至于郁桓恢复所有记忆的时候,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庄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郁桓亦不知道是作为神仙的自己恢复了下凡时的记忆,还是人类郁桓死后才得知自己原来是神仙。
  但有一点值得确定的是
  他现在想见阮阮,非常想见。
  似乎是那个将暗恋藏在心里十多年的神仙终于得偿所愿,真切感受到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段绮丽的爱情。像是一个古老的拼图,终于找到了遗失的残页。
  又似乎是那个宁愿当孤魂野鬼也想再见爱人一面的凡人,终于如愿以偿。像是一个灯尽油枯的旅者,本以为自己的故事已在死亡中结局,没想到却起死回生,峰回路转,重新踏上了一条康庄大道,续写他阳光明媚的篇章。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浑身都因为激动散发出热气,血液在皮肤下沸腾,他唇角扬起,眼神明亮,顾不上去缓解记忆融合后的不适,便跳下床跑出去,满世界地寻找阮秋平。
  郁桓去了阮家,得知他和阮阮早已入了婚籍。
  郁桓去找景阳,得知阮阮近三个月来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只是偶尔会去药仙那里寻些熏香药物以便于更好地照料他。
  郁桓去找药仙,得知阮阮有可能正在断擎山在帮他摘血云梅。
  郁桓跑到断擎山下,血云梅旁,他问阮阮,你在做什么?
  我想施个美景时空收纳术,让我恋人也看看这美景。
  阮阮唤他为恋人。
  郁桓来的路上心中并非毫无杂念。
  他在凡间的记忆与他在天庭的记忆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却又有些细枝末节无法对得上。
  在凡间历劫时,他几乎是连哄带骗地拐着阮阮与他结了婚。他心里明明知道比起恋人,阮阮更想与他做亲人,与他做朋友,更想看着他与另一个人白头偕老,幸福安康,可他却硬生生逼迫着阮阮与他做情人,做.爱人。
  可到底也没强求得了。
  郁桓临终前,其实想要对他的阮阮说我爱你。
  可他又害怕自己的临终告白为阮阮平增负担,逼迫阮阮也要违心地说一句,我也爱你。
  想了想,便也闭了嘴,将这最深切的告白深藏在心里,带进了坟墓。
  他不想让阮阮为难,亦不想让阮阮愧疚。
  可是,那个他等了一生都没等到说爱他的阮阮,那个曾经在他枕边睡着后,连做梦都要轻声呢喃着希望他郁桓可以组建一个幸福家庭的阮阮,那个曾经在熟睡中满足地笑着说郁桓,你女儿好可爱。的阮阮却在人间的咖啡店赶走了要电话号码的女孩儿,却为他戴上了订婚戒指,宣示主权,拒绝其他人的觊觎,却用一种真挚的语气告诉他,你以为我不爱你,都只是一场误会。是我自己太不擅长表达情感。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爱他的阮阮,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你要相信我爱你。
  .
  人的意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它可以坚若磐石,也可以散若云烟。
  而此时此刻,那原本坚若磐石的想法也如烟雾般消散了。
  也许那些梦中的呢喃并不能说明什么。
  也许阮阮是在之后才对他渐渐生了情。
  但无论如何,阮阮爱他。
  郁桓轻声抱住他的阮阮,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心里却在一遍一遍地默念着。
  他爱我。
  他爱我。
  他爱我。
  欣喜若狂,不可置信,尘埃落定,心满意足。
  他心里疯狂地想要去相信他的阮阮说爱他,任何理智与思想都没办法扭转他此刻的意愿。
  他已着了魔。
  恨不得蒙上眼睛,去抓捕触手可得的幸福。
  管他是真是假。
  .
  拥抱之后便是亲吻,从额头到脸颊,从鼻尖到嘴唇,亲吻由缠绵变得激烈,变得无可自控,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是一对磁铁,又像是一团合二为一的橡皮泥。
  阮秋平感觉自己嘴唇都被吻得发麻,脑内的空气都全被掠走,以至于他无法思考,周身散发出的热度几乎要把脚下的冰雪融化。
  步步的进攻引来踉跄的后退,一不留神,两人便双双抱着跌倒在雪地上,厚重绵实的雪轻轻托举起两人的身体,一点儿也没磕着碰着,只是倾斜的山坡让两人相拥着轻轻滚落了下来,头发衣服全沾了绒绒的一层雪,可却没人在意,浓烈的亲吻也缓缓平和了下来,鼻尖抵在鼻尖,弯起的唇角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轻吻,不知羞也不知臊似的,看着彼此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地齐齐笑了起来。
  郁桓。阮秋平笑着伸手拍打下郁桓头顶厚厚的一层雪,你都快成雪人了!
  阮阮也是。郁桓埋在阮秋平颈窝,笑着说。
  全身上下裸露的皮肤都被这雪冰得生冷,唯独脖颈处能感知到某人呼出来的灼热气息,似乎将冰冻的血液都融化了,四肢都不由自主地发软了些。
  好啦,再躺在这儿,雪都要把我们埋了。阮秋平笑着推开郁桓,又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郁桓站起来的那一瞬,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幸而被阮秋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了?阮秋平问,腿受伤了吗?怎么走起路来这么奇怪?
  不是。郁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腿,脸上洋溢出明亮的笑,只是偶尔,偶尔忘记思考的时候,也会忘记了我还能正常地走路。
  郁桓又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拥抱住阮秋平:阮阮太好了。
  太好了。
  因为我是健康的,因为我是神仙,因为你爱我,因为我们可以永不分离。
  阮秋平也紧紧抱住郁桓,笑着说:太好了。
  .
  天上的雪又下大了些,两人准备离开这里时,阮秋平又转过头看了一眼火红一片的血云梅林:原本我还担心自己学不会时空收纳术,不能让你一起看这美景,现在也不用担心了。
  郁桓看了眼血云梅林,又看了看阮秋平的眼睛:阮阮,要不要我教你用时空收纳术?
  好啊。阮秋平眼睛一亮,那我以后再看到什么好看的景色,便能用这法术,让你也一起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