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雩君无法冷眼旁观,只恨自己之前过于收敛对周励昕嘴下留情了。
  当初那么多人反对你,包括你说的周女士,他们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才达成一致的战线:一个是为了亲儿子的将来有所依靠,一个是让你继承父志、为了成全她的真爱!
  嘉慈直勾勾的盯着颜料盘,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
  无所谓了吧,反正周励昕现在也不错,你们圈子里一线战队的一队选手,怎么着也有千万年薪,他将来也用不着谁帮衬的,没准过两年还能更好也说不定。当初看似走歪的一条路,就算在他们眼里不是正道,总有一天也会为了这件事情本身的回报而忽略掉。
  否则周励昕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底气,反过来劝嘉慈呢?
  但他到底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终于骄傲了起来
  至于我呢,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嘉慈关上窗户,他脱掉围裙,穿上外套戴上口罩,将视频转成了语音,声音一下子变得轻而远,哥哥,你不去睡觉吗?
  解雩君叹气,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根本不用担心呀,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何况我还有你。
  嘉慈锁上门,楼道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我现在,就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已经很好了。有的人老了,也更顽固了,但我不打算和一些人和事和解,释然并不是多么好的感受,只是用来原谅他们自己过错的理由
  有两只玳瑁野猫从低矮的灌木里窜出来,一嗅熟悉的气味,是给它们经常喂饭的人,矮着四肢乖顺的绕着男孩转了两圈之后,却只得到了几下轻轻的抚摸,于是又甩着尾巴飞快的离开。
  空气里只有落叶的气息,嘉慈突然想吃肉包子。
  哥哥,今天午饭吃什么呢?
  解雩君明天有比赛,今天中午大概率是起不来的,整个FZ更可能集体一觉睡到下午,随便塞点什么暂时填一下肚子,直接打包进训练师。到晚间,才会正儿八经凑到一起吃上今天的第一顿饭。
  吃个糖醋排骨,再来碟干炒牛河。
  没有了吗?
  没了,赛期吃清淡点儿,你呢?
  嘉慈想了想,等我睡醒,我要买小笼包吃。
  小笼包里也不必有很多的肉,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一直聊到嘉慈到家,解雩君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嘉慈轻声道:我到家了,哥哥快去睡吧,明天比赛加油。
  解雩君用力嗯了一声,平安符戴着的呢!
  开玩笑,周励昕这个欠教训的小舅子在对面,那不得用力点儿打?
  第39章
  过去近二十二年里, 解雩君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多么完满。
  他像绝大多数孩子那样长大,父母疼爱,长辈爱护。
  一直以来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几乎没有烦心事儿。
  只一样:十七岁的时候叛逆到去打职业。
  很长一段时间里, 融洽和温暖的家庭环境都是解雩君最大的底气,当年他和张竹毅差点在破破烂烂的FZ过不下去、以为自己要收拾行李回去读书的时候, 家里除了怕他吃亏, 也没说过一句重话
  如今见识到嘉慈的二十年,解雩君除了心疼只有心疼。
  一个奉真爱为一生至上的母亲,缺席孩子几乎从头到尾的成长,却蛮横而自私的要将自己的执念强加给孩子;一对本以为是亲父母的舅家养父母, 想得更多的只是将来他能帮衬一把我们那个不争气的孩子;一个从小到大嬉笑打闹亲密无间的兄弟,因为所谓的人生正途, 用他最不该的立场自以为是的否定别人的梦想
  或许从他们各自的立场看, 这些事情本就理所应当。
  做妈妈的期盼儿子能子承父业, 养父母希望养子和儿子成人成才相互扶持,弟弟想要哥哥过得更好、而不是因为非寻常取向遭受伤害,但解雩君只觉得沉甸甸的无力。
  尤其是在嘉慈语气平静的指出, 至少周女士不是随便将儿子扔在哪棵树下任由自生自灭;至少舅舅和舅妈将妹妹的孩子养大, 供给了吃穿教育、待他和善;至少周励昕的确有理解过哥哥、甚至为他出谋划策。
  解雩君怨恨释然这两个字的情绪绝不比嘉慈浅, 因为他清晰的感受到,因为感情的不对等投入,对方或许是怨过的,可最后除了周女士,嘉慈谁也没怪, 因为他知道, 这事本身只有她一人有错
  第一次见面时, 解雩君知道了这个男孩儿的名字。
  嘉慈,慈悲的慈。
  他本以为,这是长辈单纯朴实的期愿,他们只是希望孩子做一个善良的人。却没想过,不管是嘉还是慈,这个名字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别人而来
  我没有那么善良慈悲,甚至自私得很。论为人子女的义务,我只会认一对父母,养大我的那一对。我也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他们曾经将我推向周女士,是会有些难过,但我依然不想和她产生碰撞。
  有人渴望长大之后出人头地,而有的人,却只想回到从前。
  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过上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好过现在的僵持
  *
  今年的世赛进行到12月的时候,赛程只推进了不到一半,五个城市站点,大多数的战队目前为止只轮了三个,LPL赛区的各大战队不像其他赛区远道而来,他们有一个中国胃,几乎没有气候和饮食上的适应期。
  除了PQ早早来到上海,其他两场比赛的战队基本都是前一天才到。
  第二天到会场,现场总算不像从前那样主场一边倒,各家粉丝都有来,应援也不少,看着热热闹闹,总算有了些中期的氛围。
  FZ早早到了后台做准备,他们最后一轮登场对战PQ,可以这么说,但凡前面几场拖拉一会儿打满场次,今天都得12点下班了
  马思卡,有人找。
  张竹毅在做头发,探着脖子试图从镜子里看到那人是谁,但解雩君已经出去了,门外站着个男孩,除了周励昕又有谁,他穿着PQ队服,明晃晃的扎眼的很:你是不是和周嘉慈说我坏话了?
  怎么,你哥说你?
  周励昕撇嘴,才没有,他叫我对你好好说话。
  解雩君挑眉,是要好好说话啊,嘉慈没说错。
  你绝对告状了,他听着生气了。
  哦,你又知道了?解雩君看着走道里的灯,语气平静,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因为别的事情生气。他看着周励昕一脸不在意,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喜欢周女士,你老在他面前提,一聊天就提,换成别人老跟你说感觉你今晚会输呢你生气不生气?
  可是姑姑、是他妈妈呀
  周励昕说着突然顿住,一脸震惊,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有点后悔出来了。解雩君叹气,养大他的难道不是你爸妈?嘉慈管他们喊了十多年的爸妈呢,周女士一来,他就必须要全心全意接受对方吗?
  才十八岁的男孩子局促的吞了吞口水,我知道啊,但,那是亲妈啊!再说了,反正我们大家伙都还是亲戚呀,他依然是我的哥哥,这这
  伦理问题向来很难说清楚的。
  何况周励昕并没有深入想过这件事情,只是单纯的觉得嘉慈认回亲妈是件好事,反正到头来,他依然能够拥有舅舅舅妈和弟弟。
  再说了,听亲妈的话回归正途,好好选个专业,将来也能有更好的事业啊!这个年头学艺术最后能做什么呢?又能赚什么钱呢?得工作到何年何月才能买房买车啊?
  倒是姑姑设想的那一套路子的确在为嘉慈做打算
  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解雩君也算明白了嘉慈的无力。
  周励昕这个笨孩子,能说出一大串,想必是家里没少这么说,听得多了,他自然也会说这一套了。试问有人非要把你抗拒的东西塞给你,一边塞,还一边告诉你:这东西对你好,你自己手里那是什么丢人玩意儿啊!你要是不这么做,岂不是辜负了一片心意嘛!
  可是,比起画画设计,难道电竞就好了?
  还是说这两个梦想之间,也分着高低贵贱?
  都是家长们曾经看不上的,甚至绝大数做父母的都会抗拒排斥的行业,难道只是因为你现在赚钱了就变得不同了?
  你觉得打职业很厉害吗?
  周励昕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算了,待会好好打吧。
  解雩君发誓,他不会再出来和周励昕说话了。
  *
  这一晚战况异常纠结,每一轮都打满小场,甚至是嘉慈大晚上回来的时候,PQ和FZ还在最后一局:PQ在大赛中渐渐稳住了状态,越战越勇;而FZ则是延续了这一年来的强势作战风格,对伤害和技能的把控几乎纯熟到无可挑剔,新加入的辅助小猴儿融入速度一度让现场解说夸到数次感慨FZ会调教人
  最后,PQ从FZ手里艰难拿下一分。
  周励昕紧紧抿着唇,心态不算崩到炸裂、但也的确受到了毒打,和他并不打算承认的哥握手时那叫一个神经紧绷!倒是解雩君神色平常,一如既往溜了后台采访,迫不及待在休息室接通了嘉慈的语音:终于下班了!
  嘉慈也松了口气,等展会结束,我能停下来准备考试。
  快来看我吧,没你真要撑不下去了
  嘉慈顿了一下,我会尽快过去。
  解雩君多了个盼头吊着,心情起来了一点儿,下周去成都,那边吃得比较辣,也好,赛期不敢吃太刺激的东西,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嘉慈何尝不想早点过去。
  但在此之前,周女士将会来到北京:她坚持要带着自己冠了嘉姓的儿子,去给并没有正式夫妻关系的爱人做周年祭奠。
  这种行为从她回来开始,持续到如今是第四年。
  算算时间差不多的那一天,嘉慈下了课出了B栋楼,突然感觉莫名有股压抑感,再往外走一些,果然接到了周女士的电话
  车子开往一处墓园,越往里是浓烈到近乎墨色的绿意,有着清冷到让人发凉发颤的氛围。嘉慈神色平静的与他生物学上的母亲对视,周女士看起来保养的相当不错,由内而外透着养尊处优的状态,但情感充沛到已经憋红了眼圈。
  她只对她的爱人如此。
  献上了花,磕了头。
  周女士便让嘉慈避开,她单独有话说。
  嘉慈没有听我的话,他自作主张学着没什么用的东西,只有倔强这一点像你,其他的都被他的舅舅舅母养得不成样子,我都不知道将来能让他做什么
  老太太不肯见嘉慈,夏天的时候犯了一次病,实在没熬住,去了。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伤心了些日子,渐渐又养回来了,说不定能看到嘉慈将来娶妻生子,抱上重孙儿。
  嘉慈站在台阶下一棵青松旁,北风吹得人麻木僵硬。
  他什么都听得到,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这些话每年都在变,但似乎又没变,反正感动的从头到尾只有周女士自己
  过来和你爸爸说话。
  周女士同样留了时间给嘉慈。
  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每一年,嘉慈都和墓碑相对无言。
  沉默的待了一会儿,这对不像母子的母子离开了墓园。
  路上,周女士说起了嘉慈还有时间备战考研的事,就算接受了拟录取又怎么样,只要想考、依然可以放弃名额去报考别的专业,今年不行,那就明年。
  嘉慈默不作声,可周女士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说话。
  事实上,母子二人一年见面不会超过三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对方才会想起带着嘉慈去祭拜周年,其他的时候,她依然在为亡夫的事业而奋斗,尽管旁人看来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而周家其他人,例如舅舅舅母,又例如周励昕,当年他们只知道周女士回来了,便将这个孩子推给了他的亲生母亲。一切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嘉慈望向窗外,这条路每年都来一次,依然没有记住。
  今年和我去爷爷家拜年。
  周女士似乎只是说了一个通知,让他老人家也好好看看你,他只有你这一个孙子,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哪怕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你舅舅那边就别去了,年后吃顿饭就行了,他们家那个小子是个不着调的
  我不会去的。
  嘉慈平静的道,我没有这种想法,人家大概也是不需要什么天伦之乐的,更何况,我将来不会结婚生子。至于我去哪过年、和谁吃饭,真不用你操心。
  他没有给周女士反过来训斥自己的机会,让司机靠在路边停车,飞快的开门下车,径直往对面的地铁口跑去。
  *
  去一次墓园,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嘉慈都在缓解这股情绪。
  好在解雩君足够忙,忙到他们一天两次的固定联系里都只是匆匆问候就挂断,对方就算察觉到小男朋友情绪低落,也只能勉强安慰,而不是像寻常那样追根问底非要搞得一清二楚。无论如何,这给了嘉慈足够多的时间去恢复心情。
  年展过后,紧接着又是【奇迹嘉嘉】新一期的产出。
  嘉慈忙完,整个人累瘦了一圈儿。
  倏然松懈所有事情,狠狠睡了半天才缓过来。
  到此半年,姚聆终于也完成了一连串的繁杂冗长的注册工作,和嘉慈签好了相关协议。这个野路子兼职到了如今,总算跌跌撞撞的走上了正轨
  而此时,距离解雩君的生日已经很近了。
  他随着FZ大部队在成都待了三天之后,比完赛当晚又飞去深圳,到达的当天,大概是真的太想了、想得整个人晕头昏脑的发疯,扒拉着嘉慈不肯挂断视频,脱了衣服扭来扭去,非要给乖宝看他的小号马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