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乡借着月光看见姜姚的脸,一双卷睫容纳着圆瞳姣姣,琼鼻皓水,丹唇列素齿,唇畔又点梨窝,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却处处不同。
  她妙鬘挽髻,单螺鬟朝云近香,灵玉桃叶簪束之,修以白瑛珠花。
  霜蟾新月飞,身段窈窕,不盈一握。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下,却并不是人的双腿,而是展露了流线之姿的鲛尾,宝鳞湛蓝齐整。
  红唇呵气,含着一口鲛珠。
  长公主他分明不该开口,可是却被这惊心动魄的美震撼了,不自觉的就喊出了声。
  姜姚赤脚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只是沉默。如今身份展露,也是她不得已的刻意为之,听太医说,倘若没有奇药,雨乡怕是撑不过三天。
  她没有想太多的什么,也很罕见的,没有去想族人,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想让雨乡死。
  一张红唇覆上他的嘴巴,姜姚把鲛珠给雨乡喂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热席卷了他,雨乡见多识广,自是知道鲛人一族澹媞自傲,愔嫕而情不自矜,却放浪形骸,性善淫。
  如今吃下刚在他面前变成鲛人的姜姚喂的东西,竟然浑身燥热难耐,喘气粗重,又热又烫。
  他情难自禁的一把拽过姜姚,咬上她的唇。
  这登徒浪子实在不解风情,估摸着从未经人事,竟将她咬出血来。
  鲛人血,自然是大补之物,有催情功效,只能让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姜姚心里忐忑,倘若今夜就和他睡在一起,失了清白,想必父王那边不太好交代。
  不过话又说回来,父王心里只有鲛人一族的大计,当真会在意自己这个女儿的清白和死活吗?
  就算暂时的不管鲛人族那边,还有就是难为情的一点,她虽然长的妖艳,但真的还是个纯情鲛人。
  第一次,一定要和喜欢的人。
  那她喜欢雨乡吗?
  姜姚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她喜欢雨乡吗?
  她其实真的不知道,但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喜欢雨乡的脸,那如此这一度春宵应该也不算亏吧。
  一夜龙凤烛火,燃的旺盛。
  公主。第二日,雨乡沙哑着声音,带着还未褪干净的,轻轻的唤着躺在他怀中的姜姚。他也不知,事情如何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难堪又尴尬。
  姜姚睁着一双纯净清透的眼,情绪淡淡的,在他眼前穿了衣,才开口。你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会负责。雨乡沉声,可心里又生出来隐蔽的快乐,已经开始忍不住幻想。
  倘若姜姚真的嫁给他,他一定好好教导她什么是善恶,一定能将这摇摇欲坠的社稷江山,再现昔日辉煌。
  就算她真的想要那个位置也无妨,只要百姓能过的好。
  姜姚似笑非笑,她已经穿好衣裳,金色的宽袖。她可能喜欢风,任由清风充盈其中,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吹走。
  状元郎,不必了。
  此后朝堂相见,姜姚不会再反驳他的意见,而雨乡也没有问那日,她身为长公主,为什么是个鲛人形态。
  鲛人族那边给的信越来越频繁,她看着父兄的来信日日质问,为何不顾及族人将来,迟迟不肯行动,却丝毫没有问过一句,她到底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因为,每日都因为那些骨瘦如柴的难民无法入眠,或者是噩梦缠身。
  雨乡总是夜半翻墙入长公主府邸,陪着她熬过这漫漫长夜。
  事情总有变数,当朝堂上多了一张姜姚熟悉的脸的时候,她终于开始觉得慌乱。
  那张脸,隶属于她的鲛人皇兄。
  他在朝堂之上,指出雨乡祸乱宫闱的证据,并差人蹲守长公主府邸,终于揭露了他们本就一处的秘密,于大庭广众之下。
  长公主,这贼人逼迫你,是也不是?
  鲛人皇兄咄咄逼人,可姜姚不能不认。那是一族的希望,那也是她的父兄。
  龙气对于一族当真重要,可时间早晚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何况,鲛人族只是见不到外面景色,可人族百姓却是会因为世道的变故而损失性命啊。
  她闭了闭眼。不是,是我心悦于他,逼迫于他。
  好,好得很。鲛人皇兄神色阴冷,不日便回了海底。
  姜姚的身体一天天弱下去,雨乡也是。
  她知晓,当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定是会被父兄剥夺鲛人血脉,先是失去大海的召唤之力,最后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可姜姚已经活了那么久,当她彻底失去鲛人血脉的那一刻,不止她会死,借住鲛珠活命的雨乡,也会死。
  自己死无所谓,可见识了亲人的凉薄,又体会了雨乡待她的好,姜姚舍不得雨乡去死。
  第57章 天道(七)
  姜姚雨乡;
  她舍不得雨乡,又如何。
  难道这位状元郎会忘了他的志向,同意她对族人妥协,换回来他们两个人苟延残喘的命吗?
  纵使心有不甘,这个王朝有雨乡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雨乡再如何天纵奇才,也只是拖慢了这个王朝倾覆进度,不能改变结局,更何况他就要死了。
  海浪汹涌,波涛四起,蔚蓝的海水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广阔,像是能够包容所有。
  姜姚跪在生她养她的大海边,陷入两难境地。倘若雨乡身死,或者活着,都无力阻挡这个朝代衰败的趋势。
  她活着的作用不过是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加上一把火,让它烧的更旺。
  父王,他身死或者活着,都不影响龙脉,为何不能放过我们。
  你叛出鲛人族,百日大厦将倾,你硬生生给雨乡续命,将姜氏王朝拖了半年才覆灭。你且问问族人,放不放过你。
  大海一如离开时那般蔚蓝,却不再是她的故乡。
  雨乡不可能,他心怀大义,为了人族未来为了人族的未来,为何不能弃暗投明,另寻明主,舍弃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柳暗花明,姜姚疯了一样,拖着已经全无鲛人血脉的身体赶往长公主府。
  却来不及了。
  她困守了雨乡那样久,好像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喜欢,最最情浓时,只是玩笑着说,要不你给我当面首吧。
  其实,姜姚喜欢雨乡,如他一样多,不少分毫。也不知道,那个一根筋的傻子,到底知不知道。
  他向来装的强大又坚强,甚至对她这个长公主,还有些微词,但是姜姚就是知道。
  雨乡爱惨了她。
  状元郎雨乡死在新年的伊始。
  过了三年,作威作福的幼帝和长公主被异姓的王爷杀掉,百姓无不叫好。
  改朝换代,新帝念着前朝雨乡仗义为民,以身饲虎的好,再加上如今那祸国长公主也已经故去,可以把旧案翻一翻,为雨乡洗清罪名。
  一场春雨,两处坟冢。
  姜姚从小世界里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神志不清,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
  她漫无目的的在水中漂浮,长发宛如海藻般散开,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鬼,长相艳丽的妖。在她的观念中,水无尽头,时间也没有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姚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四处打量,期待那个分明熟悉,却记忆中没有见过几面的人的身影。
  可她的周围,只有冰凉沉寂的水,铺天盖地,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毫无生气。
  最近她为了寻找雨乡托身的方法,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小世界,雨乡也都陪伴着她。
  往常她出小世界的时候,总在小世界大世界分界时候,站出来一个眉眼如画青年,伸手揽住冒失的她。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
  挂在她腰间的霜雪冰凉,姜姚颤抖的伸出指尖去触碰那神兵,却再也没有那温柔的轻轻抖动来回应她。
  雨乡,雨乡,不,这不可能。她下水之前服过避水丹,此刻身陷海底,泪水融于其中,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雨乡不可能这样死去,他是神器的灵。
  话本小世界向来都是危险系数很低的,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才会出现人命。
  周峰玄柘入小世界那么多回,她和雨乡也一起进入过小世界,为什么偏偏这回出了问题?
  小周,是不是姜姚那边出问题了?
  眼见着周峰走出客栈,玄柘眉目冷肃,垂着眼,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玄柘是仙人,兴许知道点什么,但是他们还没和好。
  嗯。周峰握着刀,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最近总觉得天气粘稠,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像是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
  他的眼皮跳了跳,宿在瞳仁里的上林界最近自己竟然无法进入了,麒麟吱吱也召唤不出来。
  想了又想,周峰还是告诉了玄柘,问问他知不知晓是什么情况。
  玄柘的神情放松下来,眉眼精致,眼尾留着一抹艳红。无妨,可能是上林界休养生息,到了下一轮进化的时候了。
  周峰还是有些担忧,他看着玄柘的眼睛,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问。你最近,有犯过杀戒吗?
  玄柘的笑容有些僵硬,简直快要维持不住,但还是耐心又温柔的回答他。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也是,玄柘是神仙,他怎么会不知,飞升的仙人有约束,只能用天罚杀掉罪大恶极,或者对仙人不敬的恶民,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
  我同你一起去蓬莱。玄柘不容置喙的跟上周峰的步伐,甚至还拉住了他的衣袖。
  周峰垂眼看着自己被拉着的衣袖,虽无奈,却也任之。之前还好,但如今知晓了那些往事,他怎么也无法对玄柘太过狠心。
  记得之前齐鲁山总说,将来若是周峰找了媳妇儿,自然是要哄着宠着的。可如今这个男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多多忍让他?
  刚想一半,又被一个思绪打断。
  他和玄柘还没和好,说什么男媳妇儿。
  唉唉唉,姜姚那边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雨乡的灵到底去了哪里,自己的最后一块某刀碎片,又在何处。
  满脑子的谜团窝在周峰脑袋里,只要一想就要头疼,他就这样走着神,全程没有顾及仙人直白又热烈的目光,一路跟着玄柘御剑到了蓬莱。
  蓬莱仙山十三,如今虽如往日一般云雾缭绕,可隐隐约约的,周峰和玄柘还是发觉了与平日里的不同,似乎在这些洁白的云雾中,还有黑丝若干,将云雾变得厚重。
  周峰几乎是刚入蓬莱界,就迎面飞来个红衣银靴的小姑娘,先前飞得时候还能维持住那张冷艳好看的脸,可如今见了周峰,立马就崩盘。
  姜姚扑进周峰的怀里,揽住他的腰,然后渐渐的,周峰的胸口一片湿润,都是姜姚的泪水。
  周峰哥哥,呜呜呜。
  我不记得小世界里发生了什么。
  雨乡不见了呜呜呜。
  瞧见姜姚抱住周峰,玄柘脸色有些难堪,但碍于她是个失了心上人的姑娘,又哭的稀里哗啦的。
  玄柘忍了很久才上前过去,拨开姜姚,又把周峰往身后一挡,才淡淡的开口。
  你别光只顾着哭了,难道没有想一想,时机怎么这样巧,偏偏你需要神器之灵托生的法子,就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小世界?
  玄柘这话可是宛如惊雷炸开,一语惊醒梦中人。其实在惊醒姜姚的同时,也惊醒了自己,惊醒了周峰。
  第58章 天道(八)
  赌约
  周峰和玄柘交换了神色,几乎是登时就反应过来,此界天道有变。
  其实很久以来,周峰都想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某刀碎片会遗落在无数的小世界里头,又为什么无论他和玄柘有没有在小世界里身死,都会重新出来。
  周峰聪慧,考虑过这兴许可能同玄大剑仙和天道的赌约有关。
  区区一个话本小世界,相比较而言,几乎没有出现过进入小世界里面出不来的情况。
  除非一些灵力稀薄的普通人,没有任何福源灵力护体,才有可能会陷入沉睡之中。
  但那毕竟也只是沉睡,不像雨乡这样,久久的都找不见人。
  再者凭借雨乡的实力,不太可能困在小世界里面。兴许雨乡能力比玄柘差上一线,可在这方世界之中,也是个中翘楚了。
  周峰还在暗自思索,玄柘却已经阴沉了脸色。
  玄柘他,心有不甘。
  天道的赌约践行起来需要一百五十年,可漫长的岁月里,玄柘要独自一人忍受无数的回忆侵袭,那么多的日夜,他甚至不知道,周峰会不会再次出现在这人世间,几乎无以为继。
  木石剑刺进周峰身体的那一幕,更是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重演,手刃爱人,多么痛苦又多么无奈。
  这是我同天道的赌约。玄柘沉默许久,还是开了口,语气难以分辨。
  曾经问他,玄柘不曾回答过,谜底维持那样久的真相,几乎马上就要揭开,周峰却制止了他。不要说。
  玄柘摇着头,闭了闭眼,他的面目精致,眼睫颤抖,无比的脆弱。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捧起周峰的脸,指腹在这黑衣青年的脸上摩挲,如冰的瞳仁如今化成水,里头藏着脉脉情义,还有一个周峰,玄柘叹息一声。小周,原谅我吧。
  周峰也在那如墨的瞳仁里迷失自己,他几乎是被蛊惑一样,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修的乃无情道,最后一关是太上忘情,但倘若从未有情,又如何忘情?所以我的师父,齐鲁山,也是你的师父,他拟造一界供我历练。
  大世界的人倘若坠入小世界里头,三魂六魄七情六欲都不大完全,兴许可以封锁我的大道之心,动情再忘情,以登入仙境。
  可我本不是一个可以舍弃前尘的人,坠入小世界之时,我同那守境之人打了一架,带着记忆进了小世界。
  此方小世界里的天道之主,贪婪狡诈,已经拟化出了自我意识,它得知我入境后一直等待时机杀掉我,一个大世界的即将登仙的人倘若雨化在小世界里头,恐怕价值可以抵上千年。
  周峰眼神凌厉,其实他早有预料,未曾想玄柘当年,真的是处处有掣肘。
  你是我的软肋,天道得知之后,以你的生死簿为扣押,让我自裁。
  姜姚面露疼惜,她也从齐鲁山前辈那里知晓零星过往,这对当时见是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