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屈南掀开他的棉被。
  里面的人蜷成一团,戴着一个深蓝色的眼罩,耳朵里塞着耳机,怀里抱着一个泰迪熊。一头金发乱蓬蓬。
  陈双你醒醒屈南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太用力了,太害怕了,只顾得去检查他的心跳还在不在。他这样一掐,沉睡的人动了一下,指尖下传递过来的心跳均匀有力。
  有心跳,可是屈南还不够相信,又去抓陈双的手腕。那只泰迪熊变得很碍事,他一下把它扔到一边,攥住了陈双的腕口。结果又因为太用力,指尖深陷了半厘米。
  嘶陈双被捏疼了,皱着眉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他再努力看了一眼,还是黑的。随后恐惧感开始苏醒,人在刚睡醒的刹那昏头昏脑,一个意识钻进大脑。
  自己瞎了?自己瞎了!
  他乱抓了几下,还没搞清楚发生的一切,嘴里就喊出一个名字:屈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身又酸又疼,脑袋里还昏沉沉发胀,可是陈双清楚,如果自己真的瞎了,一定要找屈南。
  下一秒,他眼前的黑色被掀开,光重新进入他的眼睛,好亮,他从没觉得有哪盏灯能像现在看到的这一盏这么亮。
  喉咙里好干,好想喝水,陈双眯着眼睛。
  渐渐地,他看到屈南正掐着自己的下巴,鼻尖对着鼻尖。
  屈南在看陈双的眼睛,看那双茶色的眼睛。他检查它,将瞳孔里每一处细微的小细胞都要检查出来似的,先是用手盖住,再掀开,然后强硬地掰动陈双的下巴去对准宿舍的灯光。
  亚洲人的眼睛大多颜色很深,陈双的眼睛却很浅,像天生戴了茶色的美瞳。屈南记得自己小时候每天只有15分钟时间用来看电视,他根本没机会换台,打开电视时是哪一台,他就看哪一台。
  他不敢去换台,去找自己喜欢的节目,去找同学们聊过的电视剧、动画片、甚至广告,他就15分钟,所以抓紧一切机会,记住电视里新奇的画面。
  家里也很少有人看电视,大多数时候,电视再打开,还是他上一次关掉的那一台。会有连续剧反复播放,可屈南从来没看完过完整一集。
  他至今不清楚那部连续剧讲什么,人物关系、主要矛盾甚至演员名称,通通没记住。但是他记住了那个漂亮的女演员,她眼睛颜色好浅。
  现在另外一双很浅的眼睛近在咫尺,屈南像法医,非要看它瞳仁被光线刺激,扩张、缩小、扩张、缩小证明这个人没事。等确定完毕,屈南长长地喘气,将陈双抱住了。
  而陈双都不明白自己在哪儿。
  可能过去1分钟,或者几分钟,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冬训宿舍里。但是他真不明白屈南为什么上了自己的床。但随后,另外的人冲进来。
  怎么了?我去陶文昌也被门口的水害到,打了个滑。屈南和陈双都没集合,他就猜到出了大事。
  跟着他一起冲刺过来的,还有这次冬训的学生会主要负责人白洋,以及体育教育那边随行打报告总结的唐誉。
  结果这俩人一个接一个踩到积水滑了一下,又跌在一起,还把白洋的眼镜给撞飞了。
  怎么回事?陶文昌踩着陈双的椅子,上去直接啪啪啪拍他的脸,醒醒,醒醒!
  昌哥。陈双已经被屈南捏了好半天了,你们怎么
  你是不是安眠药吃多了?屈南忽然问,脸上笑容不再。
  陈双总是见到屈南笑着的,他不笑之后反而有很微妙的压迫感,像一个不轻易生气,但是生了气绝对一辈子哄不好的人。
  吃了一片。陈双诚实地说,我怕自己夜里醒,还吃了一粒褪黑素,我我怎么了?
  白洋和唐誉这才走进来,捏了一把的冷汗。到底有没有事?需不需要联系穆队医?
  没事。屈南替陈双摇了摇头,他只是睡着了,没事。他不会有事的。
  睡着了?陈双不懂他们几个的惊慌,揉着脖子,坐了起来。
  屈南坐在他的膝盖上,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脉搏,陈双不会有事的,他绝对不能有事。安眠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竟然给了陈双。
  等到陈双快速穿好衣服,跟着他们冲出去,三所高校的男体育生们都在等他们。
  陈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竟然不敢走过去。
  报告。白洋和外校教练打了个招呼,有一个队员出了些问题,我们去看了看,请求归队。
  其余人归队。那个教练扫了他们一眼,出问题的留下!
  陈双的身体一震。
  屈南伸手推了一把陶文昌,先把他推走,划清界限。随后白洋和唐誉站到了队首,只留下屈南和陈双两个人。
  陈双低着头。
  出问题?教练声音洪亮,亮到隔壁女生宿舍那边都听得清楚,什么问题!
  报告教练。屈南说,他
  让他自己说!教练打断他。
  陈双闭了闭眼睛。报告教练,我起晚了,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起晚了?教练到了陈双面前,为什么?
  因为我陈双面红耳赤,第一次在几百人面前挨批评,因为我还没适应作息时间,所以
  没适应就滚!教练一吼。
  陈双往后躲了一下,耳朵被吼得发疼。
  不能快速适应,说明你根本不适合参加冬训!教练到了陈双面前,哪个学校的?
  陈双眨了眨眼睛。首体大,陈双,背越式跳高。
  现在回去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离开!教练指着宿舍楼,不能训练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影响全体,马上滚!
  陈双站着没动,风很冷,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心口砰噔、砰噔、砰噔,他害怕,怕得要命。
  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都是按秒计算,没有人陪你浪费!教练又喊,你被冬训除名了,马上滚!
  报告教练!陈双猛地抬起头,我不滚!
  他喊完,嘴边的白气还没有消失。他完全可以解释,但是又不想在这时候解释。解释什么?说自己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魔爪下,胆怯地离不开卧室,到了新环境又吃多了药,睡到没听见哨声?不,他不解释了,那都不是理由。
  他以前为自己的倒霉找过太多理由,因为脸上有胎记所以活该被欺负,因为总是打架所以学习成绩不好,理由,都是理由。
  我愿意接受惩罚,以后绝不再犯,请教练再给我一次机会!陈双喊着,请让我参加冬训,我想当运动员!
  你说什么?教练看了看陈双的脸。
  我说,我不滚,请让我留下来。陈双僵得连眨眼都不会了,我想当运动员!
  我听不见!教练的喊声比他还大。
  我说,我想当运动员!我不滚,请您让我留下!我愿意接受惩罚!陈双用尽全力一吼,终于在喊声上占了上风。他喊出来了,心里痛快极了,每个毛孔都在发力。
  喊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东训练场只剩下一团接一团的白气,从每个人的鼻子里喷出来。教练绕着陈双走了两圈,再一次停在他面前。
  你叫什么?他又一次问。
  陈双立刻说:首体大陈双,背越式跳高。
  很好。教练的语气还是凶狠,又多了几分赞赏,陈双,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希望到你正式退役那天,还会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下不为例,归队吧!
  谢谢教练!陈双很傻气地鞠了一躬,所有勇气用光,拉着屈南跑进队伍。自己终于勇敢了一回。这只是第一回 ,有一回就有第二回,自己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跑回队伍,两个人站到了队尾,很多人都在看自己,陈双已经顾不上了。爱看就看吧,自己就这个样,小怪物是天生的。
  屈南这时脸上才有笑容:陈又又,你知道刚才那个教练是什么人么?你就敢和他对着吼?
  谁啊?陈双问。
  著名跳远运动员王国宏,现退役教练,国家级裁判,三所学校所有教练加起来都惹不起的那个。屈南还笑,他很凶的,而且非常严格,我敢说,他已经有二三十年没碰到过和他吼的人了。
  我艹陈双傻眼,那我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很惨?怎么办
  勇气可嘉。屈南掐了他的手,但是鉴于你吃药吃多了的举动,安眠药和褪黑素我全部没收。
  没收?陈双刚想讨价还价,队伍已经动了。
  小插曲结束,冬训仍旧要进行,陈双跟着队伍进行跑步,也慢慢整理思绪。自己的昏睡不单单是吃药吃多了,还有昨天的超负荷练习,再加上前一天起得太早。
  重重因素导致了他今早的事故,还差一点被轰走。
  现在还拉屈南下水等热身完毕之后,王国宏没有让他俩停下,而且继续跑。
  可是也没说跑到多少圈停止。
  意思就是跑到体力透支。陈双倒是无所谓,只心疼自己的omega跟着一起受苦。
  对不起对不起啊。不知道多少圈了,陈双只剩下说最后一口气的力量。
  别说话。屈南是带着陈双跑的,替他挡风破风,跟上我的速度。
  行,跟上你的速度。陈双闭上了嘴,他现在相信了,相信努力,相信拼搏,相信用身体争夺,相信金牌可以替自己说话。他不想再掉队,紧紧地跟着屈南。
  终于,教练那边吹哨了。
  陈双和屈南同时停下,同时下蹲,同时四脚八叉躺在冰凉的跑道上。
  热,热死了,怎么会这么热,五脏六腑都着火。陈双的手热到没知觉,触碰到跑道,竟然还在流汗。
  滚去室内馆调整!王国宏又吹了一声哨子,跑道让出来!
  对,让出跑道,不能占用别人的跑道,陈双翻了个身,行尸走肉一样跟着屈南往室内馆走。
  室内馆里很温暖,陈双却觉得好闷热。他一进来就开始脱衣服,外套后背全湿,里面的背心也全部湿透。大家都在自由活动,他看到一处软垫,指了指。
  去那里休息吧,他的意思是。
  屈南摇了摇手,但是也指了指,让他先去,自己走向唐誉,去找学生部。今天这件事最好不要记在冬训总结里。
  陈双只点点头,走到软垫旁边倒下了。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力量,肺叶和喉咙像被刀子割破,都是血沫,血腥味在嘴里扩散。
  我靠,这不是疤瘌脸嘛!还真考上首体大了!旁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陈双刚闭上眼睛,正要睁开去找声源,胳膊和腿就被人压住了。
  压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国宏:很好,boy,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103章 找机会狠狠办了
  被人死死压住的感觉不好受,更何况现在体力归零。
  陈双还在深喘,巨大的压迫感来自于手腕和脚踝,他赶紧挣动,却被人扣住手腕。
  因为太过着急和肌肉酸痛而产生的震颤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陈双有不太好的预感,但马上预感成真,被压住的小腿开始伸不直。
  他抽筋了。
  这是他第一次抽筋,以前陪着四水训练的时候,见过游泳队的队员抽筋。他们会在冰冷的水里发生这种状况,然后会马上举手,这时其他队员会把他推回岸边,再把人捞上去。
  也有在泳池边抽筋的,表情痛苦不堪。当时陈双还在想,一个个浪里白条,那么牛逼,怎么抽个筋就全部废掉了?
  现在他懂了,他也快要被废掉了。细长条的小腿肌根本不听使唤,像是说好了,朝着一个地方用力,纠结成一团,然后再扭曲着左右摇摆,就是不好好顺过来。好像他的肌肉里钻进了一只手,在用肌纤维打蝴蝶结,还打死扣。
  而压住他的那3个人,他也看清楚了,都是二十三中校队的人。当年自己半路插队去当体育生,他们全部笑话过自己。
  还真让你考上了,疤瘌脸?张毅蹲在陈双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脸。
  滚蛋!陈双微侧过脸,把胎记那边藏起来。
  王志压住陈双的胳膊,看着他快要扭曲的表情。怎么,现在莫生和你们那个小跟班不在,还这么嚣张?那小跟班叫什么来着?
  赵刚压住了陈双的脚腕。孙洋洋吧,成天老大老大的,真把二十三中当他们家的。
  你们他妈的放手!陈双下意识想要收腿,膝窝后面一整溜都在疼,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痛苦,滚!
  上了首体大就很牛逼啊?还染个金毛?张毅不动声色地撩开陈双的头发,这疤瘌脸怎么还在啊?刚才听见有人喊,就觉得是你了。
  关你什么事了!陈双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但马上咬住嘴唇,不肯在这帮人面前泄露。
  赵刚立刻用很揶揄的语气说:是,不关我们什么事,当时在学校就看你不顺眼了,牛逼哄哄正脸都不给一个。你弟呢?怎么没带着你弟上大学啊?
  他弟别上大学了,直接进神经病院吧。王志先笑了,另外两个又跟着笑出来。
  你陈双的大脑像短路,所有的理智都被他们的话切断,肺泡里的血涌上来,冲进鼻腔,四水的笑容蹿到了眼前,又变成了不说不笑的冷漠样子。
  痛苦蚕食他的力气,但又给了他力气,他挣脱了一只手,对准张毅的鼻子砸下去。张毅离他非常近,拳头还没过来,拳风已经到了。
  一切都像被慢放,先是空气流动,砸在他的眼睫毛上,然后他准备闭眼,准备躲开,但动作又会立刻快放,一拳狠狠砸歪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