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欢不知道宋溺言爱她什么。
  她自认平凡又无趣,八岁以前的人生枯燥又琐碎,她有一对欢喜冤家似的父母,他们虽然动不动就吵架,可生活也算幸福美满。
  许忠当过兵,拧起的眉眼里常年凛然着正气,为人处事直截了当,他好似生性就学不来偏袒,学不来圆滑,学不来弯腰。徐柠却全然不同,她常年浮沉在名利场里,香槟把她的眼神酵得世故。
  许眠欢一直觉得许忠和徐柠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撑过那么多年。
  她后来想到,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就是在八岁这一年。
  许眠欢混乱的八岁被争吵和哭泣塞满。当徐柠摔碎家里第二十五只碗时,奶奶叩响了门,把懵懂的许眠欢牵进田野的风里。
  砖色的老屋,泥巴地里硕大的牛掌印,村口看不懂的象棋,她的梦里都是晒干的辣椒,熏得许眠欢眼角泛酸。
  还有从来都是笑着的奶奶。
  奶奶教会她很多东西,教她宽宥,教她爱人,教她善良,教她乐观且自由地活下去。
  乐观且自由。
  许忠和徐柠来看过她几次,尚是八岁的许眠欢都在自己父母的举止里读到几分神离,果然在她过完九岁生日后,许忠与徐柠之间的争吵终于永远停歇。
  九年的婚姻最终还是止于一纸离婚协议书。
  离婚以后,徐柠和许忠都分别提出过接她回去的打算,许眠欢却通通拒绝,她那时候想得很简单,她要跟奶奶永远在一起。
  她做决定时斩钉截铁,却忘了现实擅长残忍,用死别割离她与奶奶。
  那段时间里许眠欢过得浑浑噩噩,她时常抱着奶奶的遗物睡去,醒来时满脸都是泪痕,从来乐观的小姑娘似乎永远困在至亲离世的痛苦里了。
  最后是许忠和徐柠一起把她接离那座承载她叁年美好的村庄。
  她就这样被人生拉硬拽着跌入噩梦。
  许眠欢记得奶奶的遗愿是希望她好好生活,考上一个好大学,于是她一整个初中都埋在书本里,只是她从乡下来,基础实在薄弱,只能疯了似地苦学,这导致她没有朋友,这导致她麻木又无趣。
  初中的许眠欢也像高中一样被无形霸凌着。
  她初中时只觉得有些孤单,高二时转进洛城一中的情形却不一样,这个班级的恶意太明晃晃,排挤的手段太赤裸裸,许眠欢在一次次的无措后,她的傲骨终于被彻底击碎。
  然后她在屏幕里第一次见到夏简。
  少年自信的姿态刹那颤了她的眸光。
  从来不了解娱乐圈的她开始第一次追星,她许忠和徐柠工作忙,在那些空荡荡的夜晚,是夏简的舞台和综艺掩饰她的孤独,是夏简的立牌和海报柔软了苍白的灯。
  许眠欢有时会觉得自己很差劲,奶奶希望她永远正直乐观,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乐观竟然不再纯粹。
  所幸她一直都不记仇。
  她不记仇,如果许眠欢记仇的话,她的善良早该被腐烂,她的原则也会被侵蚀。
  那样许眠欢就死在厌恨和苦难里了,奶奶不会乐意看到的。
  回忆到这里,许眠欢猛地发现自己这一生好像就是为奶奶而活着了。
  可是没办法啊,爱她的人太少太少。
  她所有的偏执都用来渴望被爱。
  许眠欢知道宋溺言的爱病态,饶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接受他爱人的方式。
  可是他总归是在爱她啊。
  “所以你爱他吗?”
  许眠欢甚至都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
  和从前一样,她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选择抿紧唇,垂下眼。
  当手里的香烟将近燃尽时,楚宁墨知道自己不会等来她的回答。
  他不在意地将烟蒂接进烟灰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低头的女孩。
  她大概没有发现,她头发倾开的后颈上烙着一枚新鲜的吻痕。
  楚宁墨的目光里流露出几缕怜悯:“我这次特意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爱不爱他并不重要。”
  她意料之中地没有反应,楚宁墨懒洋洋地窝回靠椅,他的声音居然是笑着的:“在他爱上你的那一刻,你这辈子就已经注定逃不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好心提醒她说,“宋溺言会不止爱你鲜活的模样。你停滞的呼吸,青白的脸色还有冰冷又僵硬的身躯,他会同样痴迷。”
  许眠欢猛地抬起头,与此同时楚宁墨的最后一句话落入她的耳畔:
  “如果你不想被他奸尸的话,我建议你藏住自己真正的心绪,我建议你逼迫自己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