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里的离别总是惊心动魄,似乎常缠有一卷风雪或一滂大雨来不死不休,可许眠欢离开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城市时,窗外是绵延的青,抬眼是澄澈的蓝,心底是新生般的欣喜。
  她知道尘埃未定,可窗外的一草一木已失焦,可她与宋溺言已相距千万里,沮丧与惊惶最起码在此时此刻没有理由存在。
  许眠欢当下最不安的只有对许忠的隐瞒,许忠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离开,许眠欢不是不信自己的父亲,她只是认定他身上一定有宋溺言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塞下的窃听设备。
  不告而别是她认真思虑过后的周全,恰如她选择的新城市是盛城——宋溺言一定不会想到她会选择一个从前跟他提过的地方。
  这时“叮咚”的一声响惊醒许眠欢的神思,她眨眨眼,将崭新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是姜鹤欢给她发来的消息。
  手机是新买的,社交账号也是昨天才刚刚注册,姜涩之和姜鹤欢是她社交平台里除徐柠外的所有联系人。
  许眠欢发现自己与这对兄妹的缘分实在是好得出奇,洛城这样大,姜涩之和姜鹤欢又不是洛城人,她是怎样做到出门和徐柠办个事居然都能偶遇到他们的?
  姜涩之还是那双温温柔柔的笑眼,姜鹤欢则显得要比她哥哥激动太多,她先是感慨他们之间的缘分,然后叹着气说自己的古筝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估计以后不会再来洛城。
  “对了欢欢,”姜鹤欢戳戳她的手臂,许眠欢于是抬起睫,看到一双忧心忡忡的眼,“你瘦了好多啊,宋溺言之后有为难你吗?网上的那些澄清我一个字也不信,就那天他看你那个眼神,怎么可能是什么傻白甜大少爷。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一直不回我,我都担心死了……”
  许眠欢一怔,她张唇想要倾诉那些暗无天日的罪恶囚禁,可许眠欢习惯把苦楚咽下肚,她不擅长叙说痛苦,于是她的唇抿了又抿,于是她的眉绞了又绞,却没能吐出一个字眼。
  姜鹤欢大概把她的支吾误作难以启齿,她笑着摆摆手,体贴地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啦。”
  许眠欢不免懊恼于自己的笨拙。
  所幸她最后还是逼自己亮出了新账号的二维码,一边说:
  “我换新的社交账号啦,你们加一加吧。”
  于是她在今天收到了姜鹤欢的消息。
  姜鹤欢说她在自己家翻到了许眠欢的东西,姜鹤欢疑心自己是不小心带回来的,于是给许眠欢发消息问她的地址,以便姜鹤欢寄过来。
  许眠欢刚准备敲下“没事不用寄了”的字眼,忽然意识到自己她问地址的时候拒绝有些不妥,连个家庭地址都不能给,姜鹤欢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是不拿她当朋友。
  她害怕自己会被宋溺言找到,可许眠欢也害怕姜鹤欢再一次误会她,上一次她没能将痛楚直接宣之于口,那么隔着手机屏幕呢?
  很久过后,许眠欢选择坦白。
  不只是坦白住址,更是坦白宋溺言对她做的一切,关于窃听器,强权与囚禁。
  对面当即弹出三个问号。
  紧接着是三个感叹号。
  再接着出现的,是长达五行的谩骂。
  许眠欢读着姜鹤欢发来的那些义愤填膺,不禁笑弯眼,她觉得姜鹤欢是她见过最有意思的人,在这么一长段的谴责里,宋溺言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居然没有一个点是重复的。
  然后她跟姜鹤欢一起,骂了宋溺言整整一百多条消息。
  许眠欢这天想,有朋友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
  许眠欢迈下列车时才发现,大片大片乌色的云正悸在天边,于是整座城市都被稠成一种胶片的色调,一场阴沉的大雨正在酝酿。
  她缩缩手臂,心里想着得赶紧找到酒店才行,于是她加紧脚步,一边飞快穿梭在形色人群里,一边东张西望着找离开站台的路。
  那就是一晃眼的刹那。
  许眠欢看过的恐怖片不多,但也知道所有惊悚画面都是突如其来的,比如是打开门的一瞬间,比如是注意窗户的一瞬间,比如是分散目光寻找指示牌的一瞬间。
  她发现一张足以让她浑身生寒的脸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那张熟悉的精致面皮上缝着一成不变的浅淡笑意,他垂着眼,一双桃花眼里竟也填满意味不明的笑晕,对视发生在短暂一霎间,却已足够让许眠欢的惧意从脚趾窜至脊背。
  她惊恐地连连后退,与此同时用力掐一把自己的手臂,痛觉告诉她这鬼片般的重逢居然是现实,宋溺言真真切切站在那里,站在她的不远处正对着她笑。
  许眠欢恐惧到忘记把视线挪开,于是她看见他慢条斯理的开口,隔着嘈嘈喧嚣和累累肩头,许眠欢听不见他的声音,可她读出他的口型,他分明在亲昵地呢喃她的小名:
  “欢欢。”
  许眠欢终于反应过来。
  她转身就是跌跌撞撞地逃,不敢回头看一眼,许眠欢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难以呼吸,于是只能将全部心神放在扯动的双腿上,匆匆的步履在越来越慌,以至于她险些跌出站台黄色的警示线。
  许眠欢连忙收回脚,坦白说相比同宋溺言在这里四目相对,她更情愿撞见一班疾驶的列车。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逃,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许眠欢只知道自己必须提速,最起码她要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她的身上还有他的定位仪?可是楚宁墨明明帮她检查过的,明明她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
  忍不住四散的心神使得许眠欢与人撞个满怀,强烈的冲击力直接将她翻倒在地,瞬间的疼痛让她脑子短暂一懵,低眼时发现自己的手机都被冲出口袋,可想而知这一摔的危险。
  许眠欢撑着地,腿部的伤压得她站不起身,她只能尽量抻长手去够躺在不远处的手机。
  一双骨节分明的指却先于她拎起地上的手机。
  “你手机掉了。”
  声线清冷,许眠欢绝望地闭上眼。
  他的指像蛇一样咬住她的眼皮,强逼她睁开眼睛看他,另一只手则蜿蜒上她的手腕,慢慢咬住她的五指。
  宋溺言面无表情地睨着她:“跟我回去吧,再逃可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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