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寻香从来没有觉得明天这个词这么遥远过,这个词所产生的美好还有亲切感,让他一时之间都感到了些许的惬然。
这么平常的东西,随着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对人类而言居然都变成了奢望。
“这么多强者牺牲在了那里,选择救你离开,是这个意思么?”
寒续没有回答,战斗经验丰富的他冷漠地注视着十位武师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乘着说话的间隙,对他展开猝不及防的进攻。
胡寻香收回凝望寒续年轻脸庞的目光,也沉默下来,低头看着寒续的影子,沉思。
事实上寒续的确不需要回答,若不是其余强者们帮忙,他绝对没有可能从墙外世界逃生回来,阴谋论在现在这种情况,在寒续身上,是不可能成立的,兽皇要消灭人类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没必要和寒续上演无间道的经典戏码。
所以对话虽然简单,内里也有很多可以去探究的地方,但是这令人唏嘘的结论,却容不得质疑。
“大人,拿下此人?”见胡寻香长久沉默,那位秃顶武师微蹙眉头,小声提醒。
胡寻香在提醒声中回过神,看了没有得到命令都没有轻举妄动的下属们一眼,最后目光又落到了寒续的身上,这张年轻的脸庞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变化,年轻而坚强的身姿,连同他手上的神剑,化为了东升的旭日,年轻的肩膀上所扛着的,似乎就是他已经不敢奢想的明天。
手中的打火机再度因为指尖的拨动而旋转,幽蓝色的火环重新转动成了一个火圈,和刚才一模一样,不过他的态度和话语却发生了让场间十位强者纷纷一怔的转变。
“退下。”
“大人,您……”秃顶武师困惑地抬起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胡寻香又一声清晰而缓重的退下,口音降了数分的温度,让他重新恭敬地垂下了脑袋。
“是。”
寒续疑惑的目光中,十位属下重新退回了黑暗里,胡寻香把已经烧得略微发烫的打火机揣回口袋,回到了老爷车上。
“上车。”
寒续没有第一时间上车,而是沉默了两秒,对着胡寻香深深地鞠了一躬,断元卡组的光芒照耀下,寒续感觉好像苍白的脸色里,透着这抹黑夜抹杀不了的顽强。
……
……
“我一时判断失误,还请见谅。”
“你说得对,比起怪兽,很多时候更应该相信人类,在这个问题上,我更不可以有丝毫的动摇,刚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老爷车重新回到了公路上,漆黑的夜空下宽阔的公路就像是一条死去的长蛇,尸体在黑暗里安静地铺开。
胡寻香的语气很诚恳,其中深深的歉然,伴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叹息般地外延。
选择放过寒续,对他来说就是舍弃了自己原本以为的生路,虽然选择已经做出,但是那种无法短时间消弭的遗憾还是徘徊在心里。
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两人现在都能更为坦诚,对话便也更加的自然。
寒续的目光微微下垂,望着车载台上那只自己之前一路都没有注意到的田园犬挂饰,道:“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们做的决定,换成我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两个物种关于生存权的争夺之战,怪兽不想给人类喘息的机会,人类也不会给怪兽妥协的可能,不死不休是宿命,作为人类的一份子,我始终要站在人类这边才对,它既然怕你,怕你的剑,那你才是人类的希望,而不应该是人类的公敌。真没想到,我在联邦政府这么长时间,事事算计,苟且偷生贪生怕死的本能,让我这时候连最简单的逻辑都想不明白。”胡寻香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有击败兽皇的计划么?”脸上掌印火辣辣的疼痛,胡寻香抛出了自己困惑的问题。
寒续不得不诚恳但是也令人失望地摇头,“我进城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到现在的信息,暂且看来还算乐观,不过说实话……它很强大,强大到了比圣境还要高的层次,或者说,它就是神本身。”
“现在的它惊吓过头了,事实我还是谁都没有杀死它的可能,它完全可以把人类世界完全碾压而过,也没任何人能伤害它分毫,但是因为差点第二次死亡,还是让它惧怕了,惧怕得都宁愿暂且停和。”寒续冷声说道。
“这样说起来,我们还真应该庆幸。”胡寻香忍不住自嘲一笑。
寒续平静地点头,道:“嗯,是应该庆幸。不过不能高兴太久,因为谁都不知道它下一个决定会是什么,你刚才说它现在在调配怪兽包围每一座城市,那么其实每一座城市就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可能明天它就会下令摧毁每一座城市。”
“包围每一个城市倒是还没有,人类军队的力量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目前在太行山脉一带拉起了防线,内部更城市也有大批量军队驻扎,整体来看比较积极。”胡寻香道,“丞相大人目前还没有对兽皇提出的抓你就给人类和平的承诺表态,反抗的态度还在贯彻,虽然战斗起来情况是会一边倒,但是谁也不可以小瞧人类的本事。只是可惜了,我们这些边境城市,就只能沦为炮灰。”
寒续微微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头看着黑暗的苍穹。
他从来没有小瞧过人类的本事,但是现在的他更加期望的事情是,南宫蝠还有独孤剑圣给兽皇造成的恐惧,可以维持再久一点的时间。
现在的他和人类,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寒续回想起刚才战斗时候的场景,那九人联手展现出来泰斗境修为的武学,不禁也想到了宿江行省联邦军大战南宫蝠的时候,雷电灵尊施展出来的上百辆装甲车玄卡阵,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当中。
阵法,或许是一种可以尝试的方法,但是问题是,他们和兽皇这么巨大的差距,阵法真的又能够作为桥梁,弥补鸿沟么?
……
……
按照寒续的指示,老爷车停到了城市商业区的一个巷子口,一片死寂的商业区就像是鬼屋一样的阴森可怖,随着老爷车车灯的关闭视线所及的所有区域都陷入了黑暗当中,置身绝境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不让我带走你的妻女?”刚才胡寻香已经就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然而寒续还是再问了一遍。
胡寻香摇摇头,手点了点了车顶,轻柔的敲击音下,缓声道:“天上盯着我们的怪兽智商不高,所以我才敢带着你在城市里穿行,但是要是我们做的太明显,它们还是会发现异常。”
他裂开嘴笑了笑,道:“另外,我觉得,她们留在我身边可能我要更踏实一些。”
没有任何贵族血脉,却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他身上展现出来的魅力、魄力还有能力,让寒续都为之佩服。
“对了,给寒少侠一个提醒,无论你后面要做些什么事情,你最好躲开人类,就算是联邦军队也最好躲开。你没有亲眼所见,你就无法理解人类现在是什么一种状态,虽然很多人也觉得你是希望,但是就像我最开始说得那样,更多人把你当成可以求生的工具,甚至还有人觉得你是灾星,就是因为兽皇要拿下你,才会进军人类世界。”
这里分外安静,胡寻香现在真心而平静的提示音在寒风里也就分外的冰凉,寒续后脖上感到了些微的凉意,转头蹙眉道:“我?”
胡寻香颔首,“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觉得你是灾星,把一切怪罪在你身上的人不是少数,原因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是结论是一致的,有人觉得是你害死了陛下,陛下要是还活着,那么这位虽然略显暴戾,但却有着成为千古一帝实力和魄力的皇帝,必然有办法能化解危机,也有人纯粹把过错推倒你身上,毕竟究竟墙外世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过程。”
“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事情不是小事,因为这样觉得的人,数量真的不少,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所有人类。”胡寻香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郑重地接着说道,“刚才给你看的通缉令,实际上不是兽皇的意思,兽皇还没有想到这个层面去,这是人类自发印制的,而且在兽皇表明它的要求之后,各大城市里出现了大量应和之声,甚至就连态度积极一些的反抗派,都因为兽皇这个要求而转变了态度。”
“所以很多现在枪杆子还对着怪兽脑袋的人类,见到你之后,枪口或许会立马对准你,他们可能不会想我想的这么多,而是会直接扣下扳机。”
寒续忽然有了些窒息感,脸色罕见地变得阴沉,最终笑着摇摇头,道:“以前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他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胡寻香也笑了笑,不过笑得要沧桑了许多,想着路上时寒续简单讲述的发生在岛屿上的故事,神色慨然,道:“你肩上的东西,可能比起南宫蝠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沉重。”
巷子里冷风呼啸,玄卡师的独特身份还有化气神移这张强大的卡片让他能够在这样的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城市里找到生路,寒续点点头,抱拳之后准备下车,忽然想起来对方的城督身份或许会知道一些唐欢的弃民们查不到的信息,问道:“对了,大人你知不知道,白琉衣的下落?”
“白琉衣?”这个名字胡寻香并不陌生,作为和寒续一起逃亡的鸳鸯大逆,那位身份独特而能力也强大的女孩儿,一直也是人们眼中的焦点,寒续再夺目,也从来没有抢走过她身上的光芒。
“你倒是提醒了我。”
有消息?!在寒续惊喜而紧张的目光中,胡寻香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翻阅他存在自己加密文件夹中的文件,在打开了四五篇关于联邦内部事务的错误文件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份,递到了寒续手中。
荧幕里文字像是蚂蚁一样微小,随着他的手指滑动,一只只蚂蚁迅速地翻滚,而让他心跳加速,整个人喜悦而同时又愤怒的信息,便跃入他的脑海。
胡寻香缓声解说道:“这是两个多月前的一封文件,当时还一切太平,贺丞相发布了一封密信,让我们配合调查处进行调查,因为皇室政府里有人叛逃了,这人正是前虚门学子影飞羽。”
“事情之所以要让我们参与配合,就是因为事情预计是发生在西光行省花山一带,我们宿江行省和那一带很是接近,所以也让我们配合调查。最终结果就是你说看到的,影飞羽抓走了联邦政府通缉的白琉衣,然后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概在上个月,也就是末日来临前不久,这件事情还是联邦紧要调查的大事,一是因为影飞羽背叛联邦政府这件事情惹恼了高层,二是因为白琉衣的制卡能力是联邦紧需,同时抓到他也能逼迫你归案,调查处最终从各地的监控中找到了一辆形迹可疑的越野车,而这辆汽车最终消失的地方,是川泗行省,不过更具体的位置没人知道,调查还没有进一步结果,兽皇便驾临人类世界。”
寒续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愤怒还有担忧让他的双瞳之中沁出血红之色。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白琉衣的失踪,居然是这个病态王八蛋的所作所为!
“影飞羽……她有三长两短,我杀光你全家……”
城市恶魔的狠厉光芒还有毒誓,在他眼中还有心里如地狱的彼岸花,怒然绽放。
刚才还是平静还有淡淡的儒雅,眨眼之间身上散发出来的便是让人颤栗的杀气和暴躁,胡寻香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寒续深吸口气,身上的恐怖杀意统统回收入体,他将手机还了回去,对着胡寻香再度抱拳,道:“谢谢大人了。”
“没有,但愿有下次见面的时候。”胡寻香愣了愣,旋即也江湖气十足地抱了一拳。
“保重。”
“保重。”
有了初步的计划,强烈到让他无法入寐的担忧推动着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便为一道风,像他涌入汽车时那样干脆地再呼啸出汽车,进入巷道,而后钻过松动的下水道孔,消失在了这所在恐惧中颤栗的城市。
寂寞还有压力慢慢地侵袭而来,胡寻香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想要点根烟,发现自己早就没有了半根香烟。